天刚蒙蒙亮,曹磊就起了床。来北京这些天,起过这么早吗?没有,绝对没有!每天早晨,不是睡到自然醒,就是被母亲用两种方式叫醒:敲门,或者打电话。今儿个特别,睡到两三点光景,就醒了。醒了,就再也没睡着。
是啊,雪儿要回家,他哪儿能睡得着。九点二十五的飞机,耽搁了送她怎么办?有了这等心事,要想再睡着,难!他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天亮。
洗漱,吃饭,一切完毕,他径自来到医院。
“呵呵,小子,今儿怎啦,撒癔症?怎比你妈来得还早?”曹父的问话,不需要回答。他面带笑意,把欣赏的目光投向了儿子:“行,有那么一点点孝心了。”
“啧啧,甚一点点孝心。老爸,这话太打击人积极性喽。”曹磊与父亲开起了玩笑。
“得得得!还积极性呢。孝顺不孝顺,日久见孝心。”
“这么说,还得‘以观后效’?”
“是啊,古有汉文帝刘恒,亲尝汤药,现有当代孝子章少辉。你能比上哪个?”
“哎呦,您真会将我的军。今生,儿臣就是做牛做马,也会让您满意。”
“行啦,别贫啦。只要不惹你妈生气,她不成天叨叨你就行了。”
“可别提我妈,整个一个老封建。她甚事都管。对啦,待会我出去,您得帮我说说,让老佛爷高抬贵手。”
“干甚去?”
“暂时保密。”
“哦呵,贼小子,我说呢,原来是无利不起早。小把戏玩到你老子头上喽。”曹父故意地将眼睛一瞪,甚感诧异,“怎,拉我下水,当说客?”
“爸,看你说的,上阵还父子兵呢。您不帮我谁帮我!”曹磊笑着,搀父亲走出病房。
“这哪跟哪儿啊。”瞄了儿子一眼,曹父摇起头来,故作笑态:“这成甚了,帮儿子对付老婆,不行,不行!这要让咱家慈禧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
“这不是敌我矛盾,是人民内部矛盾。”
“嘿!这人民内部矛盾,比敌我矛盾还难对付哩。”
“最起码,您是户口本上的户主。作为曹府的名誉‘领袖’,您得通观全局,对突发事件,要及时处理,以防事态扩大,破坏了当前这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
说到这里,破坏安定团结的疑似者,突然出现在面前。
“看把你爷儿俩兴的,白霍甚哩,甚团结不团结的?”曹母从身后走来。
曹父和曹磊同时回过头来,相互笑笑,不无惊愕。
“磨嘴皮子。瞎扯哩。”曹父说。
“逗老爸玩儿呗。”曹磊挠了挠头,稍作思忖:“医生说,这叫什么精神疗法?对,精神疗法。”
哼,精神疗法个头!不惹老头子生气就万幸了。瞧瞧你干的恁事,敢跟你爸说么!和寡妇谈恋爱,臊!你爸知道了,不背过气去才怪哩。亏你,今儿个还晓得早早的起来,陪你爸散步、聊天、逗乐子,不然,你真是个没用的货。曹母乜斜着儿子,在心里狠狠地数落着。
随后,他们一家三口,围着花池,一边赏景观花,一边缓步行走。花池里盛开着各种鲜花,尤其是那些月季,花朵硕大,花瓣丰腴,颜色之艳丽,煞是迷人。它们有大红的、粉红的、米黄的和乳白的。这里,仿佛是月季王国。不知是那种月季,香气浓郁,沁人心脾,凡来观花者,都禁不住停下步来,深深地吸上几口,随之美美的陶醉一番,有的人,甚至迟迟不想离去。欣赏一番过后,他们又绕过草坪,来到室外路径处。这里有各种健身器材:高低单杠,双杠,梅花桩,室外跑步机,坐立扭腰器,太空漫步机,肩关节康复器,俯卧撑架,单人坐推,腰背训练器,等等。曹父在适合自己的器材上,轻微地运动起来。
夏天的早晨,五点多钟,天就很亮了。行将痊愈的病人们,一个个来到空旷地和路径处,伸伸腰,蹬蹬腿,悠游自在的,做着恢复性锻炼。
转悠了一会儿,曹磊有点耐不住了。他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六点。不行,得赶紧把父亲安顿好,去雪儿那儿,北京肯堵车,不然会误事的。他用手指轻轻捅了一下父亲,使了个眼色:可以了,老爸,别消磨时间了,回病房吧。
曹父心领神会,便对夫人说:“今天出来早,累了,回吧。”
刚把父亲送回病房,曹磊就亟不可待地说:“妈,我出去一下。”
“干甚?”
“办点事。”
“孩子大了,管那么紧干甚!他还会去干坏事儿!去吧、去吧。”曹父劝过曹母后,朝儿子摆了摆手让他走。
曹磊没有等母亲答应,便夺门而出。
曹母迅速追了出来:“站在!”
“妈!我真的有急事。”
“是不是去见雪儿?”
听到母亲的话,曹磊十分厌烦。沉思须臾,心想,这事不能再拖延了,得跟母亲摊牌,一直掖着藏着也不是个事了。于是,他斩钉截铁地说:“是!她今天回家。我送送。”
“你、你······”曹母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妈!您别管我好嘛!我真的喜欢雪儿。”曹磊央求着母亲。
“你······你,是不是成心气死我和你爸?怎就非要找一个结过婚的?”曹母原本不想在楼道里训斥儿子,可是眼下,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出于面子,她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压低声音,在用词上,也刻意谨慎,避过“寡妇”这个词,用“结过婚的”代替。她这是不愿意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更不愿意让曹父听见。
“结过婚的”,这个临时组词,貌似比“寡妇”委婉一点。可是,曹磊却不认同。结过婚怎么了?结过婚就低人一等?就不能拥有真爱?他真想这样质问母亲,反驳她这种落后观念,促使她不要把这个愚昧的封建思想强压给儿子。搁平时,他抑或可以坐下来跟母亲心平气和地谈谈,可是,当下他没有那么个时间,也没有那个耐心,更没心思找出恰当的说辞来说服母亲。情急之下,他恍如置身于大学里的辩论会,不知不觉鬼使神差地进入了那种辩论状态,且用生硬的口吻向母亲说道:“妈,您冷静点好不好,爱情似乎与有无婚史没有特别特别的关系吧?”
什么“爱情”,什么“特别特别”,什么“关系吧”,一听这几个狗屁词,曹母的肺几乎要气炸了。你这熊小子,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她不由地伸出手,啪的扇了儿子一耳光。
长这么大,曹磊从来没有被母亲这样狠狠的打过。他感到委屈,愤懑,万般无奈。此时此刻,与母亲很难谈拢。怎么办,不理不睬一走了之,还是······正踌躇着,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一看,是雪儿打来的。他向前走了几步,避开母亲,接开了电话。
“磊,丁科长和任科长现在要去医院看望叔叔。本来,他们昨天下午就要去,后来考虑到咱们那儿的风俗,下午不能探望病人,所以,他们决定今天去飞机场之前,去医院。我不让他们去,他们非要去。你看咋办,我能去吗?要不我在医院外面等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问题,在曹磊的脑子里迅速酝酿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