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文武百官静静地站在大殿两边。立于大殿的四根柱子仿佛被朝阳再染了一遍,变得更加血红。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宁远总兵吴三桂,精心忠勇,谋智卓绝,戍守边关多年,抗清有功,今正式册封其为平西伯,世袭罔替,另赐白银万两,锦缎千匹。”册封的声音在大殿回荡。
受封的年轻人一身戎装,双膝跪地,低头听封,脸上不带一丝表情。
坐在龙椅上的崇祯用期许的眼神望着跪在地上才过而立之年的将军,不知这样的嘉奖是否可以抓住这根救命的稻草。自他兄长和舅父相继降清,崇祯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总问自己这大明最后的一支铁骑是否还能攥在手上。已经到国家危急存亡之刻,他没有什么不舍得给的。
“臣,谢主隆恩。”跪在地上的年轻将军用深沉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回应着坐在金銮殿上的君主,声音淡淡的没有一点欣喜好像一切在预料之中。
“平身吧。”崇祯微笑示意,“你日夜兼程回京,辛苦了。”
“三桂为国尽忠不敢言辛苦。”年轻的将军立起身来,语气里没有丝毫要停留在这冠冕堂皇上的意思,“密探来报,现清廷形式骤变,皇太极新丧,其长子豪格与其弟多尔衮为夺帝位明争暗斗,目前大规模进犯应该不会有。臣以为此乃我大明喘息最佳时期。然此等机遇不会持续很久,故臣以为关宁军应抓紧时间扩充操练,毕竟清军骁勇,日后必定与我军陷入僵持。”
“爱卿所言甚是。”听到白玉台阶下年轻的将军谨慎的分析形势,崇祯的心里的忐忑也平复了许多,毫不犹豫地答复道,“新铸的二十门红衣大炮朕会全部赐与你。现国库虽然空虚,朕会从皇家私库里给你拨三万两嘉奖守在辽东的关宁铁骑。”
“臣替将士谢过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到圣上的许诺,身披铠甲的辽东总兵眼睛瞬间雪亮,忙再次跪地谢恩。
看见这位总兵面上终于挂上了欣喜,崇祯终于长舒一口气。可是他一心想稳住这他手中最重要的悍将,坚定不移地做出承诺。却未想过那二十门红衣大炮是他最后的家底,离京都不远的潼关已经被李自成攻破,李自成改西安为“西京”,随后称帝,建国号“大顺”。
太阳慢慢地升上天空,寒气也缓缓散去。早朝完毕,吴三桂独自走出奉天殿。听封过后,他也料定会有不少当朝权贵会邀请他赴各种宴,趁他还留在京都时巴结讨好,所以他快步离开。如果早几年,他还只是个蓟辽总督麾下的一前锋,他可能会一一应允;可现在的他,已经拜将封侯,这些攀附上的工作他也不想再去做。他心中所想,只是沙场上建功立业。毕竟,他,是一个军人。
“吴将军,请留步。”即使走得再快,还是被人追上,仿佛早有安排一样。
“田国丈,您好。”他回头,看着追上的老人客气的答道。
“恭喜恭喜,应该叫您爵爷了。”老人对着眼前的年轻人抱拳作揖。
“您取笑我了,三桂只是一介武夫。”他噗呲一笑,准备敷衍几句转身就走,毕竟他和这个国丈虽同朝多年,但交际并不深,况且作为几度在沙场上出生日死的靠军功获得重用的战将,对这样靠裙带获宠的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屑的。“三桂匆忙回京,还未赶回家见父母,就不奉陪。”
“爵爷,请慢。”看见他转身,田畹立马拦住。
“国丈还有何事?”他回过身问道。
见他并不愿在此多留,他就立马长话短说,“宏遇早知爵爷孝道,且军务繁忙,本不愿打扰,可还是对爵爷十分敬重,希望爵爷得空可来府上一叙,府上为爵爷安排珍馐美酒,更有秦淮佳丽陈圆圆来为爵爷唱曲,爵爷常年征战辽东,定没有欣赏过江南的戏曲吧。”
田畹并没有发现在提起“陈圆圆”这个名字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将军微微怔住了一下,仿佛似曾相识。
“那三桂却之不恭了。”他略微思索一番,淡淡地答道。
“爵爷何时有空,我安排车马去府上接。”听到这样的答复,田畹喜不自胜。
“不必了,我明晚自己来吧。”他望着年过半百的老者,微微一笑,“如果没有别的事,三桂先走了。”说完他简单地行了个礼,立马转身离开了。
虽然初春回暖,天还是黑的比较快。月亮早已爬上了田府的高墙。陈圆圆独自立在稀稀疏疏的梅树间。这几日里田府丫鬟对她的冷淡令她知道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而更加让她伤感的是自己不知道自己将会飘零到何方。
入宫无望,她倍受冷落,后院更显清冷。在这无人问津之地,她正好可以尽情伤感,尽情怨恨,尽情挥霍泪水。夜里寒风吹起,残剩在枝桠上的花瓣挣扎着最后也逃不过凋落的命运,也许自己便会像这梅花一样沦入泥土任人践踏。风中,她的衣袂也随着风飘动,犹似霓裳羽衣舞。
这时,假山上嘀嗒的泉声仿佛在为她打着节拍。她轻步曼舞起来,时而俯身,时而仰望,仿佛在想挣扎出命运的牢笼,纤细的玉指轻轻接住风中飘散的梅花瓣。时而辣立,时而斜倾,仿佛踌躇于是否随波逐流的矛盾,舞姿闲婉柔靡,如风中曲梅。一个决绝的回身,香袖半掩玉面,纤长的睫毛静静垂下在风中微微颤抖,仿佛在倾诉她的无奈。洁白的手慢慢升起,好似想捧起夜空中明月。她抬眼远眺天空,情不自禁地舞动旋转,纤细的罗衣从风飘舞,缭绕的粉袖左右交横,就想凌寒盛绽的红梅,即使在夜风中只是刹那的芳华。恰似“飘然转旋回雪轻,嫣然纵送游龙惊,小垂手后柳无力,斜曳裙时云欲生。”
她,自打秦淮河边走来,就在没挥动衣袖。在这无人之地,她将自己所有情感惆怅化作这凌风一舞。
其实,在不远处的回廊里,有个人在月光下静静地欣赏着一切。
“爵爷,您这么早就来了?怎么不叫家奴通传一声?”一声欣喜打破了院落的寂静,田畹朝着静立在回廊里的年轻的看舞之人迎过去。
“哦!我刚刚到的,家丁领我四处看看。”他微微一笑,淡淡地开口,“我才潜他去通报,没想到国丈自己就来了。”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田畹重复着,点点头道。
谈话让在院中的她,心下一惊,顿时觉得十分尴尬。这里从来就寂静少人,这幽宁突然被打破,有人在看她跳舞,这个人是谁,看到了多少,为何不支声。自己是否该默默离开。
“此乃我府上的秦淮歌妓,陈圆圆。”田畹忘了一眼年轻将军眼神延伸之处默立的佳丽,心中更是欣喜万分。他本就是来后院知会陈圆圆今晚好好为贵客唱曲,博得总兵欢心,没想到她先就让总兵瞧见了。于是急忙介绍,“待会儿,就让她为爵爷唱曲。”田畹示意让她过来行礼。
她,只得压抑住内心的尴尬走到回廊中。
“这位是宁远总兵吴将军。”田畹望着低头不语的她介绍道。
“见过吴将军。”她立马会意,对着回廊上的人行了个礼,脸上因刚才的尴尬而红晕未退,看上去更加娇艳动人。
“不必多礼。”他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弱不禁风的女人,眼中泛起了一丝不可思议和淡淡的欣喜。
她缓缓抬起头,看了一眼今晚田府的贵客。这个男人完全不同于自己曾经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公子纨绔,因为这是个军人。
幽幽廊灯下,他的皮肤虽不黝黑,但完全不似江南人的光洁细致,很干很粗糙,仿佛在述说自己经年征战的风吹和雨打。身形偏瘦却挺拔如松,面容刚毅,如利剑的眉下是一双深邃的眼。鼻梁挺直带有一种长驱直入的质感,突出的隆准上有一道浅细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