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婴这一觉睡得香沉,过了傍黑天就睡下的,醒得也早,睁开眼时天还没亮。
棉被暖而柔软,她惬意地翻个身,先前的头痛全消,果然像他所说的,喝了粥睡一觉就都好了。
整个世界寂静无声,屋里漆黑一片,估摸着才四更天。她迷迷瞪瞪,下意识往他睡着的一侧靠去,挪腾了半晌却发现不对,所及之处都是一片冰凉。
脑子里倏忽一个激灵,让她睡意顷刻全消。
他不在么?
她惶恐地坐了起来,在黑暗中努力恢复视线,凝眼环顾四周,熟悉的小屋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
这感觉让人太过不安,她呆坐在黑暗里,一颗心直往下坠,坠到了茫然无边的黑夜之底。脑海中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他走了。
她被自己这个猜想吓到了,泪水同时就漫了上来。她入睡前的最后一个画面还是他坐在床边凝视她的样子,月光把他的轮廓勾勒得清冷又温柔。可现在他却不见了,漆黑的夜里只剩她一个人。
她把眼泪忍了回去,下床去穿绣鞋。她并不怕自己被人抛弃,却怕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无尽的夜色沉凉如水,她只想扑进他的怀里。
天边泛起了极轻的鱼肚白,院子里仍旧暗得迷迷滂滂。她端着烛火往灶屋里寻了一圈,没人。她退出来,往院门走去。
夜里有轻雾,手中的烛光跳跃不休,像是一不小心就会灭掉。她动作不敢太大,慢腾腾穿过院子,一抬眼,院门竟虚掩着。她心里一沉,正要端起烛盏细看,却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句轻柔的女子声音,“你当真不陪我过生辰么?”
她手下一抖,差点打翻了烛灯,心里正慌乱,又听一个熟悉的声音低沉地传来,“眼下不比素日在宫中,如何过呢?”他的声音略显沙哑,依稀带了哂笑,“我愿带你去逛夜市买小食,只怕你不肯。”
是他。
她不禁松一口气,却马上又紧张起来。强屏住呼吸,从门缝的间隙往外看去。院门口的石阶上并肩坐了两个人,清冷的月光流泻下来,把二人的身影晃晃照亮,坐在他身边的竟是顾明月。
梨婴心头一跳,他手底下的人终于找来了么?他遇袭受伤这么些天,她终于又见到他了,想必二人都是很激动的吧。梨婴垂下眼睑,不想偷听人家的聊天,正转身要悄悄离开,却又听顾明月轻笑着开了口,“我有何不肯?从十四岁到现在,晏凌,我们在一起十年了。十年里的每一个中秋之夜,你都会早早就从宫宴上退席,只为了陪我一起过生辰。如今你为何变了?你方才说我不肯随你逛夜市买小食,我几时如此说过?你无非是想陪梨婴罢了,却要在我身上找借口推脱。”
他闻言低低笑出声来,“这是哪儿的醋坛子给打翻了?你一贯都要格调雅致的,乡间的夜市拥挤嘈杂,谁成想过你会喜欢?你若真有此意,她那边我寻个理由推了便是,晚上还是给你过生辰。”
她嗔哼一声,轻柔推他一下,“你就是在哄我,明知道我不会让你这样做。”她一顿,语气越发的深情了,“晏凌,你打算在此地住到何时?我成日守在远处观望你们二人,那么亲密无间的样子,简直像真正的夫妻一般。你在她身边总是笑着的,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傻瓜。你一向聪慧过人的,怎能将这样的做戏当真?”他伸手把她拉过来,在她额上轻轻落下一吻,“乡下不好待,这段日子苦了你了,孟良的伤养得如何了?有他和白华在就足矣,你及早离开此地吧,好好休养一阵。”
“你赶我走么?”她笑笑,又正色道,“我眼下手头还有些许事情,恐怕暂时也走不开。”
他点点头,并不追问有何事,“那一切随你罢。你只需记得梨婴对我来说不过一枚棋子,不许再乱吃醋了。”
他的嗓音和煦温柔,她闻言笑得娇媚。两个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犹如一盆凉水从梨婴头上倾泻而下,一霎把她浇了个无地自容。原来他手下的人到此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成日拉着她做戏么?像个狗儿猫儿一样养在手心里,就为了耍着玩有趣儿么?她忽然觉得身上没了力气,一不小心晃灭了烛火,强撑着往屋里走去。
神思恍惚地爬上床,他轻佻调笑的声音就在耳边,她只想把头埋进被子大哭一场。又怕他回来发现端倪,只好不声不响地仰面躺着,眼泪滚滚从眼角流进鬓发里,无声打湿了枕边的一片。
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听到他关上院门的声音。她睁开眼皮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然破晓了。他靴底踏在青石板上声声如破冰,在寂静的黎明时分让她听得心颤。
她闭上眼睛,转身面朝墙去一味装睡。他进屋来,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榻前却再也没了声响。她屏气凝神,正担心要被他看穿,却感觉他俯下身来,从身后轻轻抱住了自己。
他身上还挟裹着屋外清冷的凉气,带着一丝晚风的幽香。动作轻而温柔,过了许久才放开。
她拼尽全力去按捺,下唇被自己咬出了血的腥甜。心里一片寒凉,正如同刚刚那个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