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回听她这么连名带字的喊他,果然把他听得一愣,方玄庭,也不知道她怎么想出来的。他眯着眼打量她,“怎么,画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梨婴还没言声,林宝贵已经眉飞色舞朝他开口,“横竖就是你么!她画一笔就抬头往外看你一眼,仔细的紧呢!”他从桌旁站起来,往梨婴身后瞄一眼,半点没瞄到,一副了然于心的神情,捂着嘴笑得娇羞,“藏得这么严实,啊,别是画了些闺中秘事吧!”
梨婴被回了个倒噎气,正要澄清,却见宇文晏凌在一旁含笑着“哦?”一声,好整以暇地站开一步,故作忧虑对梨婴道,“娘子,夫妻之事再怎么妙趣横生,画在灯上也不太好吧。”
梨婴脸上简直红得滴血,“你们两个登徒子,别浑说了!”他玩味的眼神把她恼得一个跺脚,不顾三七二十一扯过宇文晏凌的袖子往外拉,“你快去院子里,我画好之前你都不许再进来掺和了!”
“好好好。”他但笑不语,把袖子从她手里夺回来,自己信步往外走,“我去给你喂猫。”
这个坏人总算出去了,她呼出一口气,却马上又想起了什么,只好几步追进院子里喊他,他背着手回过头来,她看他一眼,垂眼道,“你有什么愿望没有?我帮你画在灯上吧,林哥哥说中秋的许愿灯最灵了。”
愿望?他闻言眯缝起眼来,锦衣玉食、高枕无忧的王爷能有什么愿望,唯一想实现的事就是给额娘报仇,可“杀了慕风寻”五个字到底没法对梨婴说出口,只好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悠着步子走到树下一笑,曼声道,“没什么特别的,若真要说,无非是在外可观江山不老,家有美人红袖添香,这就算足了吧。”
梨婴唔一声,若有所思点点头,“那好,我帮你画出来。”说罢又自顾一笑,“只是我画什么都不像,你别要求太高,画画嘛,有那么个意思就成了!”
他笑了,抬头往上看去,花树开始凋谢了,风一吹,洋洋洒洒得很美。他立于满地的落英上,抬眉看她一眼,“你呢,你有何愿望么?”
她嗯一声,绞着手指犹豫起来,他瞧她一副为难模样,勾起嘴角,和煦笑道,“有什么不好说的,无非不就是找到爹娘?我此行带你北上就是为了帮你寻亲,无论如何你都不必为此戒备我。”
“嗯,我没有戒备你。”她低下头去,不知如何开口。他说的没错,她是一心想要找到爹娘,可是自从在碧山寺得知了当年的事情,她又不禁对真相感到害怕起来,往事难明,片段式的叙述只会加深她心里的不祥之感。有个问题始终横亘在她心里,可每每看到他的双眸,到了嘴边的话便又咽了下去。她捏住自己的衣角,朝花树下玉立的身影瞥了一眼,嗫嚅地开口,“晏凌,你在到达碧山寺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我与你额娘的死有关,是么?”
秋风起了,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他凝眼看了她半晌,许久才馨馨然一笑,“嗯,早在香兰楼为你抚琴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
她紧紧攥住了手,向他憋出一个苦笑。她猜到过,这不是个让她意外的答案,意外的是看到他那么坦然的承认,让她不禁一个颤栗。顾明月曾打趣说他对她一见钟情,那样的玩笑话,她却当真在心里怦然雀跃过。她一直不解自己为何能有如此殊荣,让他浩浩荡荡为她跨越半个江山,如果真是出于有情,那欣喜之余倒也可以解释这一切,然而这样的猜测终于被他亲口推翻了,什么一见钟情?她心里隐隐发疼,觉得可恨可笑,原来这一切的确事出有因,却唯独不是为了情。他步步为营,手里握着所有隐瞒她的真相,还有她傻子一样双手奉上的心。
他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何目的,她几乎不敢去想。跟他相比,她何其幼稚简单,就算绞尽脑汁又能参破什么?她低下头去,不知自己应该摆出什么表情面对他。是伤心、愤怒,还是害怕?似乎哪一样都不恰当,更何况她又有什么好伤心,他几时说过喜欢她呢?
他站在原地凝眼看她,她垂肩站着,小小的身影越发显得脆弱。他心头狠狠一紧,面上却仍波澜不惊,沉声笑道,“怎么了?”
他这般若无其事地问她,她一瞬觉得荒唐,竟恍然笑出声,“没事,一下子走神了。睁着两眼做了场白日梦。”
他嗯一声,不再说话,也不再看她。她确定他背过身去了,才敢抬起头来朝他的背影看去,他在花树下长身玉立,秋风卷起青石板上的落英,也一并扬起了他的袍角。君子可入画,可她在哪里?她无声苦笑,转身朝屋里走去。她是他持筹握算的一部分,那她该如何呢?她自知不才,不如就将计就计,静观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