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从这个世界掉落时,我从未感觉到不安,伴随着呼啸而过的疯狂的时光,平静的心让我怀疑,掉落的过程本身,是否已经就是这个世界的边界?
2015年10月15日,这一天周四,早晨起来拉开窗帘,感觉和以往的任何一个周四没有任何区别:满眼的灰暗色调,相邻几栋矮楼的楼顶,路边煎饼摊的蒸汽,地铁站入口忙碌过往的行人和远处穿行在街道上小汽车车顶的反光。今天还是需要骑车去医院看望张浩的姐姐,日复一日的重复着这样的生活。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像张浩口里说的精神分裂——一部分的我其实已经活在了我正在写的科幻小说中,小说中的我也过着这样单纯的重复日子,但只是比这更科幻一些。
每天收拾完前一天晚上翻乱的书和几页手稿,带上前一天给张圃做好的饭,在煎饼摊给自己买点吃的,就得蹬着车子出发了。张圃需要每天早晨8点看见我,雷打不动。于是在我的书中,那里的我,也每天早晨8点左右,需要给我的母星发消息,那里的我不确定他们是否能接受得到,但是每天都发些不同的内容,就像日记一样,就如我给张圃做的早餐,每天都换一个样。
对,我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就像骑车子躲闪路边从早市上逛回来,双手提满蔬菜的大妈,每天如此,看到同样的人,真想一轱辘撞上去。如陈医生说的,谁也不能确定张圃的病是否能好,是否能想起车祸之前的事。每天还需要忍受她的疯癫,躲闪她张牙舞爪。现在我感觉,真相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有点想逃离现在的生活,放下一切。是的,浩子,我最好的哥们儿,我已经不想知道你死去的真相了,现在我只想把你的现状交给之前那几个无能的刑警。
我想我也该在这个晚上回家之后,给我连载的小说写一些变化了,比如,终于和母星取得了联系。同时我发现,当我打开张圃病房的门,我的生活也如小说般真的改变了。
“对,她走了,但是她好像不记得你了,但是想起了她的弟弟,我和她说你给她做了五年早餐,每天都来看你,但是她还是执意要走,让我转告你,她说她想起了车祸前三天的事情,现在不能讲给任何人,她要自己去寻找车祸的真相。”小刘麻子护士小声、表情凝重的告诉我。
看着空空的病房,干净洁白的床单,白色床头柜上的花束,我竟然一阵鼻酸,我是对她有感情了,这五年来就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
我是张浩的忠实粉丝,同样也是作家,我佩服他科幻小说描绘的宏大的世界功力,逻辑的缜密的文笔,他的书总是处处神展开,看着让人欲罢不能。我们交流甚多,慢慢的我们成为挚友,我们互相提供素材,坐在一起喝茶,互相找点子,虽然很多点子都没有记下来,但是心情很愉快,那大概是最愉快的时光了。
张圃,五年前那天,我看到你弟弟的未接来电和短信,刚赶到黑水河岸边,一辆白色轿车刚翻到桥下的水里。救上来你和你弟。你弟抢救无效死了。你失忆了。当时你弟的小说也接近完结,读者反响强烈,留下了一些永远填不起来的剧情坑。几个市里专案组的刑警来调查,都说一点线索也没有,因为那大桥附近没有监控,而且那之前的几天你和你的弟弟也并没有和可疑的人来往,只能当普通的交通事故处理。但是这无法解释我当时收到的那条张浩的短信:
“快来黑水河边,拉我姐上岸,快!”
这条短信,像框着一个电子屏幕,现在又在我的眼前极速的闪烁——这条短信发给我的时间,是车掉入河里的四十分钟之前——这是一件常理中几乎不可能发生的事,一个人提前四十分钟知道了自己将要死去,并且死法被他说中。如果这真是一个要自杀的人,他为什么还要找人来救他?
只能有一个解释,就是张圃活着别的什么人要谋杀了张浩。
“她是怎么清醒的?”
“嗯,这个,我也解释不了。她应该起的挺早,我拿着拖布桶推门进来,一抬头就看到她时她就这样站在窗台前,披散着头发,我喊她的名字她也不理我。过了好一阵突然回头对我说,她想起了车祸前三天的事儿,她想起了张浩,还说要走。我还说那真好呢,说一会儿你要来,一定要讲给你,但是不能走,还得观察一段时间,她却表情冷漠的说不记得你是谁了。我跑去找主任的功夫,她就不见了。”
我愣了好久,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像手里的早餐也不知道该放下还是拿走。她的病房里,床单异常的干净平整,仿佛就像早晨准备好要走似的。
每天早晨我都来看你,我们约定好每天早晨8点见面,我和你聊各种事情帮助你恢复,我什么都讲,以前的事,现在的事,和你聊你的弟弟,给你看你弟弟的书,我们一起开护士的玩笑,还给她取外号小刘麻子。有的时候害怕我话说的太重,勾起你痛苦的记忆,但是其实无论我说什么,你都只是静静地听,微笑的听,在你这种表情前,我就像个小孩,或者小丑,给大人或观众讲不痛不痒的笑话,你的微笑后面仿佛藏着更大的秘密。你始终什么也想不起来。今天我终于打算放弃的时候,你就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自己走开了。不,仿佛是我们都感觉到了什么,应该远离彼此。如果你和我一样,也想终止这样的生活,对吧。
所以,我不敢相信你想起了以前的事。
这时张圃的妈妈来了,女儿离开了医院,她也显得不知所措,说要回家等,我们随时互通消息。之后我也离开了医院,带着最后一天的早餐。
从这一天开始,我的生活终于有了变化。从小我就喜欢写作,过去一直写短篇。我现在写的中篇小说,就是受张浩的影响。平时除了看望张圃,我满脑子都是我的小说。今天张圃离开医院,也是离开我,离开照顾她的人,不知道她要去哪里,更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一切连带着车祸的真相一起成谜。曾经我猜测是否张圃和张浩商量开车冲入河中自杀,但是为何还要给我发短信。只能说,张浩有某种原因,必须保护她的姐姐,这种情感就像遗愿,留给了我,就是救张圃上岸。
回到家,我倒头便睡,一直睡到晚上。起来坐在电脑前,喝了杯咖啡,开始更新我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