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在刘三儿家住了五天,轩平身上的伤虽未痊愈,但到底是已有好转的迹象了。
轩平决意离开,一为了解身上的毒,二为使翠湘尽早的断绝心意。
他知道若是明着告诉刘三儿难免又有一番挽留,且他更不愿看到翠湘哀愁的眼神,所以便只对刘三儿提了一下。第二天一大早,轩平便起身了,他自幼练武,丝毫声响也未发出。
刚一走出门,就看见一个瘦弱的身影站在一旁。翠湘似乎是等了许久,脸色微微的有些苍白。“我知道你要走……”翠湘微微垂了头,可目光却舍不得离开他。
轩平愣了愣,走过去将随身的玉佩放入翠湘手中。“这是在下唯一能做的。”
翠湘望着轩平,有些哽咽,话到了口边却又咽下。
轩平知道多留无益,且他生来富贵,难免不会在意旁人的心情,所以说毕就离开了。他对于这里只有救命的感激之情,对于翠湘,也只多了些祝福。
翠湘紧紧握住手中的玉佩,目光久久地凝聚在愈走愈远的的轩平身上。泪,无声而落。
出去的路并不算难走,只是非常不好辨认。轩平有点后悔没叫刘三儿送自己出去,但又想到这样又不知要给他们添多少麻烦,便罢了。
轩平一路走的颇为悠闲,时不时的摘两根草茎胡乱扯着,见着从未见过的奇花异草也要停下来观察一番方罢。这样走走停停,时至正午太阳最为毒辣的时候才走的十分中不到一分。
如今正是初夏时节,山中草木茂盛、绿意盎然。这九曲山未经人工打理,轩平所走之处林草茂密,根本无路径可寻。好在他武功不凡,即便是山路崎岖,于他而言也不在话下。
不过轩平自幼长在繁华京城,自不比那山里的住户识得路,加之这荒山野岭处处杂草丛生,不消一时轩平便自觉有些迷了路,兼之天气炎热,那汗水便止不住的流下,渐渐浸湿了衣衫。
轩平又走了一阵,忽觉身心俱冷,郁结于内,一时竟难以控制。便知是体内的毒素突然发作,但轩平自知一时半会儿没有解毒之策,停下也是无用,便又跌跌撞撞行了一段路。
无奈这毒素发作的愈发厉害,不但使轩平觉得寒气侵骨、阴冷难耐,而且头脑陷入晕眩之中。眼前之景也变得模糊不堪,甚至出现了幻觉。
轩平拼命的想使自己清醒些,却也只是杯水车薪,根本难以阻挡幻觉的出现。轩平不知不觉中已在自己的世界中挣扎了许久,竟分不清幻觉与现实。
轩平连忙坐下调息,运功逼毒。之前在刘三儿家中虽发作了几次,但那症状仅仅是偶然头晕,运功调息一番便可压制,比如今这番要轻的多。不知道这一次何以突然来势汹汹,竟令轩平痛苦不堪,在幻境与现实间来回奔波,而强力以内功压制,要耗费许多元气,体力也渐渐不支。不消一时轩平就大汗淋漓,费尽气力。
之前运功的时候尚能逼出些毒素,如今轩平每一运功,总觉得体内另有一股力量将自己紧紧牵制,便是平常的功力也只能使出其五六分。
轩平心下大骇,暗自寻思这是什么奇毒,竟能有如此功效,压制人运功逼毒。轩平知道自己得迅速离开,不然难保自己不死在这荒山野岭中。
一时调息完毕,体内不安的毒素稍稍安稳了些。轩平缓缓起身,环顾四周,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但见周围古木参天,枝影婆娑,林子极密,每棵树几乎都得二三人合抱才围的过来。
原来轩平方才头晕目眩之际已辨不清东西南北,只凭着感觉胡乱走,不知怎么竟走到这一处所在。
但见这林子不似之前还辨得方向时的树木那般较稀且能望得见对面山峦,现下四周皆是参天的古木,竟把大半个天给遮了,哪里还望得见外边的情景,更别说寻找下山之路了。眼见着四周无人可问,无路可寻,轩平不禁苦笑,难不成此生真要被困在此处了吗,当真天要亡我!
轩平便决意与天赌一把,于是凭着感觉胡乱走动。
也不知走了多久,只见林子愈发紧密,连鸟兽的声音都少了许多,光线较先时也更暗了。这竟是越来越往里深处走了。
就在周围景色看的厌烦之时,忽见前方有一碧溪横穿而过,已走的疲惫不堪、饥渴不已的轩平连忙跑过去以手捧水喝下,又狠狠地洗了脸,顿觉清爽不少。
再一抬头,不觉怔愣许久。此处竟以此溪为界,一旁是参天的古木,另一旁则是通往更深处的茂密竹林。
不知怎的,本该以清幽著称的竹林此刻竟令轩平顿生寒意。但他一时又说不出什么古怪来,又觉得似与平常竹林无异。只不过这里的竹子粗了些,高了些,密了些。
虽然有些畏惧,但眼下也无路可走,轩平便缓缓的进了竹林。越往里走,心里就越不安定。难免有些后悔,但回头已找不到来时之路。
方才那树林子里虽然也是无路可走,但好歹还有鸟声虫声为伴,多少给轩平一些安慰。可这竹林里寂静无声,气氛沉闷得紧,使人顿生一种压抑感。
轩平不禁疑惑,为何一溪之隔竟有这般差异,当真古怪。又走了一圈,这竹林也不知有多大,竟像是走不到尽头一般。而轩平已走的晕头转向。
一时走的累了,轩平便倚竹休息,眼睛漫无目的地四下观望,心中忽觉悲凉。只怕真要葬身此地了!
轩平不是多愁善感之人,更不肯轻易服输。但此刻这般情景,倒真让他有了灰心的念头。想到自己的这般想法,轩平不禁嘲笑自己怎的这般容易便急着放弃。于是连忙站起身来,调整了一下心态,重新使自己抱有希望。
轩平拿起匕首,在自己倚靠的那棵竹子上
刻下一个“轩”字,以达慰藉之意。
而此时,在这竹林的某一处,竟有一股清泉喷涌而出,在那洼地上形成一个极宽极深的水潭。水潭周围则是密密的竹子以及半人高的灌木,整个水潭形成了一个极隐蔽的所在。
风吹过,只听得见飒飒的枝叶摇曳的声音,伴着碧波深潭,便觉天地荡浩。
若置身于此情此景之中,便感觉自身似与天地融为一体,此刻的心情无比宁静,仿佛抛弃了人世间一切烦恼,只获得身与心的最真。
这时这水潭边上正坐着一个女子,她的头发极长极密,尽皆披了下来,遮住了她半张侧脸。仅从另外半张侧脸上便可知道这当真是一张绝美的脸。
深如汪潭的双眸看不出她的一点点情绪,眼角还荡漾着莫名的冰冷气息。她身上随便披了一件素雅的薄衣,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却露在外边,浸在水中,显然是刚刚沐浴完。
她看起来并不着急,似乎很是享受这般唯我一人的寂静的时刻。过了片刻,方慢慢的拿过墨色的外衣穿上,头发也不梳理,随意披于身后竟不做半点修饰,如此非但不损美貌,反而添了几分神秘感,让人觉得这便是最适合她的发式。
却说轩平在竹林里又走了一遭,此时已是腿脚酸麻的厉害,懊恼的自认再无力气行走。他有些颓丧的靠着一棵竹子坐了下来,抬眼望着四周。却只是怔怔的瞅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怔愣了一会儿,忽然,轩平猛然一惊,心中不由得欢喜起来。他发现眼前的景致分外熟悉,竟似走了多次一般。原来只因竹林里的翠竹都太过相似,即便是走了多次的地方也难以留下深刻的印象。
轩平忙不叠的起身,目光在周围的竹子上扫视了一番,最终落到自己身后刚刚倚靠过的翠竹上。“轩”!
轩平望着这个自己亲手刻下的字愣了一会儿,忽然大喜起来。原来这古怪的林子是个阵法,竟是人为而成的。既是人为,难保这里没有什么隐世高人居住。
想到这儿,轩平大喜之下竟放声大喊:“喂!有人吗?”
连喊了几声,倒隐隐的有回音,再就又是方才死一般的沉寂。
轩平有点灰心,但多少也增加了他的勇气。这阵法既有人设下就必有它的用处,但愿别是个荒废的就好。
方才潭边沐浴的少女刚刚整理好衣服,忽觉有些模模糊糊的异声自外边传来,不禁站住了脚仔细聆听,却又只听到微微的风声,并没有什么不妥。待欲走时,又舍不下心来,总觉得方才似有异声,未必是自己听错了。
其实两人的距离并不算太短,即便这竹林子里极静,那少女也是难以听到轩平的声音的。只这少女自生下来便在这里居住,对竹林里的寂静早已习以为常,所以方才便是风里夹了那么一点异声就打破了这寂静,叫这少女心下起疑。这样一来,少女便微微的向外走去,要探个究竟。
偏偏轩平又往里走,也是要探个究竟。
不出几步,这少女便远远的见到了轩平。她自幼长在这里,从未见过生人,何况这人还如此突兀的站在了她的眼前。少女心下发慌,面上却未展露分毫,连忙闪身往旁边躲藏。可偏偏轩平眼力不差,见有人影闪过,又岂能不抓住机会。
轩平便连忙蹬地跃起,飞至少女面前。那少女更是灵巧的很,迅速闪开,绕道而走。轩平飞身过去,借力道拉住那少女,反身将她抵在身旁的竹子上。
定睛看时,轩平不觉一愣。眼前的少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冷劲儿,使人不自觉的就产生了一种距离感。
眉不画而横翠,唇不点而含丹。尤其是那双透着冷意的执拗的双眸,竟令轩平觉得有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在这般的眼神之下,轩平不禁产生了一种压迫感,这是一种他在权贵长辈们面前都没有产生过的感觉。
只见这少女虽不施粉黛,不作妆扮,全身上下朴素之极也简单之极,却掩不住她的绝世姿容。三千乌亮的墨丝不做半分修饰,尽皆披于脑后,竟长及小腿。
一般女子若是离陌生男子这样近,早已垂下眼眸不敢正视。而这个少女,反而冷冷的盯着轩平,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含着一丝怒意。
见轩平呆愣,少女便趁机还手打去。轩平不注意,硬生生吃了一掌,也松开了禁锢。少女趁机离开,轩平却拉住了她的手腕。少女回头,却对上轩平一双玩世不恭的双眼,心里的一汪深潭似被谁投入了一颗石子,轻轻的溅起了一朵水花。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迷路了,这,怎么出去啊?”按理说这话倒不像是与这少女第一次见面一般。轩平出身大族,又岂是不懂礼仪之人。不过他自小要强,不肯向人低头,这一下子要说自己迷路求人带领出去,自然难免摆出了一副贵公子的架子来。
不过那少女似乎并未留心这一点,但也并不愿意帮忙。
她抽出手来,径自原路返回。轩平连忙追上去,不依不饶的道:“你若不帮我,我便跟着你。”
少女却不理睬,仍是向深处走。
轩平急了,拦住少女的去路。“你真不帮啊!我这身上也没有……”轩平正想着管它有用没用先给那少女些钱财让她带路,忽又想起自己已是身无分文,便将那把镶有蓝宝石的匕首放入少女手中,尽管那匕首极贵重。
“你带我出去,它就是你的了。”轩平信誓旦旦的保证着,但少女仍是面色平静,没说帮却也没说不帮,难以猜出她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