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叔说,“重游不重游,什么时候去重游,是你自已的事。现在兆里赛布来了,没有地方住,还要找工作,兆里还想开个小饭馆,你得拿出实际行动来,别总是夸夸其谈,口惠而实不至!”
蓝承祖想了想,说,“我这人其实挺念旧的,杨智赛麦堆董传宝的恩德,虽然没有回报过,但心里一直记着的,没齿不忘可能夸张了,记人好处还是实事求是的。”
戴叔笑笑,说,“不要急于表白自已,快说怎么办吧!”
蓝承祖说,“住的问题好办,现在三层的出租房都住满了,地下室还空出两间,兆里赛布一人一间,床是现成的,你们想住多久住多久,我不要你们一分钱房租。一楼大门旁边临街的两间房,住着八个温州人,再有两三个月,他们就退房回老家去,把那两间房子打通,再开上临街门窗,就是现成的门面。我本来想用这个门面开个配贷批发部的,现在让给兆里做饭馆用,三年之内,无偿使用,我这个态度,老戴你凭良心说,可以不可以?”
戴叔说笑起来,说,“一个奸商,能有这个态度,也算差强人意了,只是不能心血来潮,一时激动,过两天又后悔!”
蓝承祖说,“大丈夫一言出口,驷马难追!我这人最讲信义的,怎么可能反悔!”
兆里赛布就连忙站起来,搓着手板说,“谢谢蓝叔!谢谢,谢谢,太谢谢了!”
戴叔说,“住是住下了,等那些温州人腾出房子,还得两三个月,这段时间怎么办?你恐怕还得想点办法,给他们找点事情干。”
蓝承祖想想说,“出力气的活儿,到处都差不多,脏累不说,报酬也低。干脆就让兆里赛布跟翟毛础干吧!就是刚才跟我说话的那个家伙。老翟一直在乱营街、靖边街这一带包活儿,人挺实在,他包不了大活儿,都是几千块钱的小活,我刚才给他的活儿,把十号院粉刷一遍,包工包料,五千块钱,他的两个河州小工正好不在了,你们跟他干,一月挣个千儿八百的,一点问题没有。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戴叔就对兆里赛布说,“我看可以吧,住在十号院,干活儿就在乱营街上,很方便的,现在国企职工好多都下岗了,找个合适工作很难的,你们说呢?”
兆里赛布慌忙说,“行哩行哩!有个活儿干就行,谢谢蓝叔戴叔!谢谢了!”
蓝承祖说,“那就说定了,等会儿下楼,我再跟翟毛础打声招呼,我刚才其实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不知道你们愿意不愿意,所以没有说死。”
兆里赛布说,“愿意愿意!我们什么活儿都能干,蓝叔为我们想得太周到了,真是太周到了!”
蓝承祖说应该的,应该的,一边拉开手包,抽出一千元,说,“我最近的生意不太顺,手头有点紧,你们初来乍到,诸多不便。这是一点小意思,拿不出手的,不要嫌少,帮不了你们什么大忙,也就是贴补你们几个饭钱,总不能让你们饿着肚子出力气吧!”
兆里赛布慌得拖把手足无措,烧红了脸,坚决不收那钱,好像那是一块火碳,生怕灼手,兆里说,“饭钱我们有哩,出门在外,哪能不带饭钱?蓝叔,你已经帮我们天大的忙了,再让你破费,我们真要无地自容了!”
蓝承祖说,“拿着拿着!我三十年没见过杨智赛麦堆了,见了你们也一样,就算我给你们爹的烟酒钱!”
兆里赛布还是坚辞不受,推来推去,戴叔说,“算了算了,蓝老板有这份爱心,往后多关照关照他们就是了,见面礼就免了吧!”
蓝承祖也就不再坚持,把钱收了,说,“现在请你们去寒舍,黎素玉为了招待你们,把她的一个当厨师的表亲叫了来,专门做一桌菜。咱们今天好好喝喝酒,叙叙旧!马万山,还有谢大年,我也叫了,蓟南的电话我不敢打,黎素玉也不敢打,怕自讨没趣,蹭一鼻子灰,三十年没见面了,其实我还挺想他的!”
我趁机卖乖,说,“我爸其实也挺想你的,经常念叼你们呢!”
蓝承祖笑道,“他念叼我们?是诅咒吧?你爸傲气得很,最瞧不起你蓝叔了!”
我说,“我爸是个穷酸文人,穷困潦倒,他哪里敢瞧不起蓝叔?他是自惭形秽,自暴自弃,自轻自贱!”
戴叔说,“豹子你小子真是个叛徒,逆子!有这么说你爸的吗?”
又对蓝承祖说,“你要真想见蓟南,就打电话试试看,你们也该见见面了!”
蓝承祖说,“那我就打打试试看!”就问我家电话,我说了,他就用手机拨号,电话接通,蓝承祖自报家门,刚说了两句话,那边就挂了。蓝承祖掂着手机说,“是魏玉珍吧?一听我的名字,就火冒三丈,好象把话筒甩了!”
我说,“算了蓝叔,就是我爸想来,我妈也不会让他来,她现在是更年期,歇斯底里得厉害!”
蓝承祖就笑一笑,带一干人下楼。见工头翟毛础在开水房那儿和一个大胸脯女人说话,就喊翟毛础过来,介绍兆里赛布认识。翟毛础咧开满口黄板牙,笑道,“不错不错!这两位兄弟身板儿不错,加上罗流儿,我又有一支人马了!”
就说好明天开始干十号院子的粉刷活儿。兆里赛布十分高兴。几天来提着的心放了下来,一切都有了着落,焉能不高兴?
蓝宅在龟甲山尾的一个坡湾里。沟底和缓坡上都栽着果树,还有大片菜地,葡萄园。乱营乡的花果山度假村就藏在坡湾的深处。蓝宅是沿坡排开的十几栋小洋楼最前沿的一栋。小洋楼都带院墙和一个小花园。蓝承祖把皇冠车径直开进去。戴明理下了车子,巡睃了花园小楼,对蓝承祖说,“你这也叫寒舍?这样的寒舍如今有几个人住得起!”
蓝承祖笑道,“跟龟甲山中段王赤垣的那些豪宅比,我这房子只能算是寒舍柴门,你到高尔夫球场那边看看,那些阔佬们住的都像宫殿,那才是真正的豪门气派。我的生意做不大,惨淡经营,只能住这样的房子,缩在乌龟尾巴上,冒充有钱人!”
戴叔叹口气,说,“我写一本书,挣死累活,也就万把块钱,不够你说的那些豪门几个小时挥霍的,所以我们这些爬格子的文化人,只能认命,老老实实做一介布衣寒士!”
蓝承祖笑道,“你算球的寒士!还他妈布衣呢,工资拿着,稿费挣着,自由自在,天马行空,想去哪儿去哪儿,就是神仙也没有你这么消遥舒服!我的苦衷你哪里知道?小打小闹,疲于奔命,还要应酬各种关糸,哪路神仙没有供奉好,生意就做不下去!其实好多生意场上的人,阔气派头都是假的,你们看到的都只是表面现象!”
一干人进了客厅,马万山已经先到了,正和一个五十多岁的秃顶男人说话。戴明理把秃顶男人叫谢尔盖,两人见了握手拥抱,煞是亲热。坐下后才知道谢尔盖是谢大年的绰号。谢大年也是父亲的中学同学,只是同级不同班。几个老同学寒喧时,黎素玉从厨房出来同大家见面。趁乱打量父亲的初恋,头发黑密,脸上看不出皱纹,一对大眼睛依然顾盼有神,风情万种。虽然年近五十,看上去风韵犹存。怪不得父亲会为她丢魂失魄,抑郁终生呢!
蓝承祖先向黎素玉、谢大年介绍了兆里赛布。介绍到我时,蓝承祖说,“这小伙子我不介绍了,你们看看他像谁?”
谢大年抢着说,“像谁?像他妈李蓟南嘛!蓟南把儿子派来了,自已怎么不来?”
黎素玉炯炯地看我,伸手扶住我的肩,说,“你长得是很像你爸爸,你爸爸好么?”
我连忙说,“黎姨你好!我爸不怎么好,住在贫民窟里,愁容满面,看上去比你和蓝叔老多了!”
黎姨就笑笑,又轻轻在我肩上抚一下,这动作像是不经意,但表示了一种很特别的亲近,从她看我的第一眼,我就知道,她没有忘记马莲窝子时代的那个李蓟南。
蓝宅的客厅很大,有流线型楼梯通到二楼,楼梯上铺着厚毯,听不到人走动的声音。大家正在客厅喝茶说话,忽然从楼上跳出一个人,站在楼梯口朝众人傻笑,大脑袋歪着,五官错着位,衔着手指,流着涎水,一看就是个傻儿。蓝承祖脸色大变,黎姨赶快过去,哄了痴儿上楼去。以前听马伯说起过,蓝承祖夫妇一直没有生育,收养了一个弃婴,五六岁后渐露痴相,越大越傻,十几岁了还是小儿身形,好像只长脑袋不长身子。今天亲眼看见了,实在傻得可以。原来富有之家,也有不如意处。
黎姨请来的表亲是西域酒店的一级厨师,果然技艺上乘,一桌菜都很讲究色香味,道道都很精致,尤其龙虾,大闸蟹,鳕鱼,做法与众不同,口感上佳。兆里赛布进了豪宅,十分拘谨,几巡酒后放松一些。蓝承祖、黎姨问马莲窝子人事,两人的话就渐渐多起来,戴叔问兆里菜做得怎么样?学到一些东西没有?兆里就说这是大厨师的手艺,原料配料都很讲究,做法及火候都很难掌握,这样的手艺,一时半会学不来,学了也用不上,小饭馆不可能做龙虾、鳕鱼,这样的高档菜肴,老百姓也吃不起。
谢大年喝酒很豪爽,说老同学聚在一起,得放量喝。一个人差不多喝掉一瓶子酒鬼酒,喝着就大骂世道人心黑了,他是建筑承包商,接触许多官员,不贪不占的一个都没有,有些家伙,道貌岸然,人五人六,公开场合大讲廉洁奉公,声讨贪污腐败,背地里到处伸黑手,什么样的黑钱都敢收,不光要钱,还要金玉珠宝,文物字画,还要女人,要年轻漂亮女人。有个管城建的某市副市长,收了几十万,还要给他找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儿,必须是没有开过苞的,得床单上见红才行。
谢大年口无遮拦,情绪激愤,说他送出去的钱物,虽然不可能有收条,但不能送得糊里糊涂,得心中有数,所以,一笔笔都得记录在案,时间,地点,送了多少,送给谁,怎么送的,怎么收的,都记在本子上。这叫秘密账本,到时候会用得着。
戴叔说,“索贿受贿,贪污腐败,固然可恶,你谢尔盖也够可怕的,一边行贿,一边记人家的黑账,知道你是这么个人,谁还敢跟你打交道!”
谢大年说,“我这是以防万一!吃亏吃出的经验,那些贪官,收了好处费或巨额回扣,又怕祸起萧墙,丢了乌纱帽,常常给我递话,软硬兼施,有的干脆就是恐吓。还有些家伙,收了钱不办事,以为没有凭据,翻脸不认人。所以我也得吓吓他们,立此存照,把老子逼急了,老子把它抛出去,大家同归于尽!”
蓝承祖因傻儿小湖败了兴,酒桌上强装笑容,情绪不高。我就发动兆里赛布同他碰杯,渐渐他脸色生动起来,问我家里怎么样?现在在干什么工作?我说家里困难得很,五月厂快倒闭了,父母工资都低,还不能按月发,常常拖欠。我也没有固定工作,到处打工呢,一个高中毕业生,能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一边就把准备到报告文学研究会下面公司打工的打算说了。
蓝承祖说,“那个公司你可以先去试一试,要是不好干,你就来找我,我想物色一个人,帮你黎姨把十号院管起来,我看你挺机灵的,管个院子挺合适。”
黎姨也说,“豹子你蓝叔看上你了,你可以好好考虑考虑,如今找工作是不太容易。”
我说,“谢谢蓝叔黎姨了!我听你们的,先到那个公司干两天试试看,十号院那么大个摊子,我怕我给你们管不好,我爸就说我是朽木不可雕也!”
黎姨笑笑,说,“也就是帮我们收收房租,看看院子,照应照应,工作不累,你可以轻松挣份工资,减轻一点家里的负担,你爸你妈要是不高兴,可以先不要告诉他们,好不好?”
我答应考虑几天。正说着话,蓝承祖的脸色又变了,黎姨慌忙从餐厅往客厅跑。原来傻儿小湖又从楼上跑了下来,掏出小鸡巴,对着一盆铁树撒尿,边撒边笑,仰着大脑袋,涕泗乱飞,笑声撕裂,如同鸱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