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东京虽然处于军国主义的统治之下,但表面上还维持着资产阶级的民主、自由与平等博爱等假面孔,假文明。此时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已经加紧了对中国的侵略,东京的侵华气焰和军事部署,甚嚣尘上。当然,这些具体的阴谋,留日学生是无从得知的,只不过有一种不妙的感觉罢了。
除此之外,东京的文化出版工作相当发达,各种思潮的书刊都有,连马克思列宁的书籍,都有翻译作品,陈列在书店和图书馆,所以,这里也是进步思想的传播之地,各种新思想、新作风、新观念、新风尚到处流行,给人以新时代的感觉。
这里又是西方世界,诸如美国、英国、法国、德国等文化娱乐模式的集散地,各种腐蚀人们灵魂的靡靡之音也到处流布,黑社会的活动很猖獗。
由于各地的人都在这里汇合,加之科学技术,特别是军事工业又很发达,所以,东京成为亚洲地区效仿的圣地,不少国家都派留学生赴日本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
盛世才初到东京,觉得什么都很新奇。他觉得这里比上海有朝气。东京虽然也很腐化也很堕落,但这里有一种蓬勃向上的新潮力量,而上海则一味地处在封建与腐败的境地,处在被帝国主义列强蹂躏的地位,没有独立自主的生气。
有一天,他感到很孤独,和几个留学生一同到一家中国人开的小餐馆吃完了晚饭,喝了几杯酒,和他们分手后独自一个人在街上漫步。
天黑了,东京开始沸腾起来,到处是闪烁的霓虹灯,到处是游荡的情人,所有的宾馆,所有的舞厅,都热闹起来了。
盛世才被这夜的喧闹吸引得兴致大发,禁不住诱惑地走向一家豪华舞厅的大玻璃门外,好奇地看着门口那变幻闪耀的七彩灯光,突然他发现有一个漂亮的女子从里面跑出来,一边抹眼泪,一边向门外的菩提树后隐去,看样子在哭泣。
盛世才觉得奇怪,这么美的女子,也有什么伤心事,不由向她走近,想弄清她究竟有什么伤心痛苦之事,说不定还能帮她一把呐!
那女子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抬头向树后张望着,接着又沉思起来。
他站在树外的墙下。这里很暗,不易被人看见。
他借助舞厅门口那闪烁的灯光,打量着这位奇怪的女子。
她非常的苗条,裙子的开领很低,似隐似露的两只白净而丰满的乳房非常诱人,面孔的曲线很美很生动,那美丽的头发不是散开的,而是绾成高高的发髻堆在头顶,因此,露出很匀称很细长很洁白的脖颈,霎时撩拨得他心旌摇荡,真想扑上去亲个够。
她的裙子很薄很美,被风微微一吹,便飘动起来,那姿态让他联想不断,仿佛在异国他乡,遇见了一位美丽的仙女。
他怀着好奇与爱慕的心情,忐忑不安地向这位女子走近,再走近。
这时,那女子忽然发现了他,开始一阵紧张。再仔细一看,竟是一个很时髦很秀美很年轻的男子,也就放宽了心,大大方方地向他走来。
他们面对面地站在一起,互相看着,谁也不开口。他心想:原来是个日本姑娘,真美啊!
她也想:哦!原来是个中国男人,这么温情脉脉的,定是个留学生,太好了,太及时了。
这位美丽纤巧的日本姑娘,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说:“你是中国人?”
他立即走近一步,回答:“是的,我是中国人。你呢?”
“你看不出来吗?”
“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位漂亮的日本姑娘。你的中国话说得真好。”
“承蒙夸奖。说得并不好,你能听懂,就算不错了。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偶尔路过,看到你很伤心,所以,我就走过来啦!”
“好奇?还是你觉得我的样子好看,还是……我好像也说不清了。”
“两种意思都有。不过,我觉得你很美,我在想,哪个白痴,会让这么漂亮的姑娘伤心落泪,真没心肝。”
“你的话真叫我感动。你喜欢我吗?”
“如果不喜欢,我就不会来见你,更不会说这么多的话。”
“我看得出来,你是动心了。”
“可以说,我此刻被你迷住了,你太美了,能让我亲一亲吗?”
“你?”她看看四周,怕有人看见似的,赶忙拒绝,“这会儿不行。”
“你怕什么?不会有人看见的。”
“你会跳舞吗?”
“当然。你想跳?”
“是的。”她指着舞厅的玻璃门,“跟我去跳舞,我们已经是朋友了。走吧!”
“好吧!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他说着,很大方很有分寸的挽起她的手,走进高雅的舞厅去。
这是日本海军俱乐部设在东京的一家规模庞大且设施非常高档的舞厅,把门的是位军人。那位日本姑娘掏出两张票递给他,他接过去看也没看,就放他们进去了。
舞厅内除了不少有身份的男女之外,还有不少的军人。女人们大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很少有穿军装的。
里面摆满了各种饮料和糕点,可以随便享用。她带他站在舞池的边沿,向池观察着,仿佛在寻找什么人。
突然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位年轻军官的身上不动了。这位军官正搂着一位雍容华贵、珠光宝气的贵妇人翩翩起舞。
她收回目光,转脸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盛世才。”
“我叫三岛艾米。”
说完,她很敏捷地转过身,抬起手来,让他搂住她,踏着音乐的节奏,翩然起舞。
跳了一会,她示意向刚才她所张望的那位军官靠拢。他拥着她移过去。
这时,那个个子不高的日本军官看见三岛艾米被盛世才紧紧地搂在怀里,顿时醋意大发,双眼放射出充满妒意的光投向盛世才。
当音乐停下来,人们归座小歇时,那矮个子军官向三岛艾米招手,示意她过去。但她假装没有看见的样子,故意挽着盛世才的胳臂走向大厅门外。那矮军官看到这情况,立即走过来,到大厅门外寻找。
矮军官喊着她的名字,她应了一声,十分傲慢地挡住一辆出租车,把盛世才拉进去,两位像情人似地挨坐在一起向大街驶去。
司机问她开往什么地方,她半天说不出来,最后慌乱地说:“随便开,兜兜风去。”
此时,盛世才感到其中有文章,便问她:“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你陪陪我,别怕。”
“那军官是你什么人?”
“一个不相干的人。你别怕他,有我保护你,你什么也别怕。”
“可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两辆军用摩托车,挡住小汽车,命令他下车。
骑在摩托车上的两名日本士兵,不容分说,端起枪,对准了盛世才。
三岛艾米跳下车,大吼:“不许你们无礼!把枪放下,你们胆敢伤他一根毫毛,我要你们的命,听见没有。”
这位小姐的话对这两个日本兵作用不大,其中一个说:“对不起,小姐!我们奉九鹤三太郎之命,押他回去交差。”
说完,他们持枪把盛世才逼上摩托车,开走了。三岛艾米仍坐上那辆车,从后面跟上去,她想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
天已经很晚了,盛世才被押进一间私人住宅的客厅内。
这时,那矮军官出现在他面前,周围站着几个持枪的日本兵。
九鹤三太郎即是这位矮军官。
他上前抽了盛世才一记耳光,说:“你这个东亚病夫,竟敢勾引我的未婚妻,我今晚剥你一层皮,叫你知道大日本武士的厉害。打!”
一声令下,几个日本兵一拥而上,用枪托把盛世才打倒在地,刚要用脚踩时,三岛艾米气冲冲地出现在门口:“住手!”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士兵,立即住手看着九鹤三太郎。
九鹤三太郎挥手制止手下,转向三岛艾米:“请你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三岛艾米得意的微笑着,一翘嘴巴,说:“问题很简单,他喜欢跟我跳舞,我答应了,他准备送我回家,就是这么回事,你还会嫉妒吗?真没想到,年轻的日本大尉九鹤三太郎竟这么心胸狭小。这叫我怎么受得了啊!”
九鹤三太郎支走士兵,对三岛艾米说:“想不到你竟如此对待我。我怎么接受得了呢?我知道你反感我跟她跳舞,可那是上司的太太,她要我陪她,我能拒绝吗?”
“既然如此,你就不该对这位先生无礼。我不想被人冷落,你明白吗?”
“可这是两回事,你懂吗?”
“不!是一回事。你有你的自由,我也同样有我的自由。请你向这位先生道歉,我不愿意让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小看我的未婚夫竟是这样一个人。”
一直站着的盛世才,从他们的日语对话和表情中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他来东京求学已经半年了,多少也掌握了一些简单的日语,所以,此刻已经心中有数了。
他一扫刚才的气馁,大着胆子对九鹤三太郎说:“阁下不必动怒,更不必乱加怀疑。我是贵国东京明治大学的留学生,不是什么东亚病夫,你看我的身体很结实,不比你差。我与这位小姐刚刚在舞厅门口认识,我看她很孤独,很伤心,怕她会出现什么意外,又想她是否病了,才上前问她要不要帮助,她想了半天,说需要跳舞,我就陪她跳了一会。后来她说不舒服,要回家,我想她一定是病了,才出于关心,送她乘车回家,不料反遭你的非礼。我和这位小姐仅仅是萍水相逢,并无什么私情可言,更无什么越轨之处,阁下如此粗暴的对待我,我实在无法忍受。如果阁下依然固执己见,那么我只好通过我国领事馆和学校当局,向报纸投诉,让社会舆论来评评这件事谁是谁非。”
盛世才心想有三岛艾米撑腰,谅他这个小日本醋罐子也不会把我怎么样。
他的一番口舌之战是动了脑筋的,既取悦了小姐的心,又镇住了矮军官。
九鹤三太郎得知三岛艾米利用盛世才假作情人来刺激他,借此报复,并没变心,也就放心了。只是委屈了这位受愚弄的中国人,觉得心中有愧,于是便微笑着说道:
“我实在太粗暴了,委屈你了,请你不要生气,多多包涵,按照你们中国人的话说:不打不相识嘛!今日之事,全都怪我鲁莽,请先生不记前嫌,我们交个朋友,怎么样?”说着递上一支烟,并为他点上。
盛世才见到了这个份上,心想总算争回了一点面子。为了表示自己的大度,进一步讨得眼前这位日本美人的欢心,吸一口香烟,慨然道:
“我受点委屈算不了什么,为了这位小姐,为了你们言归于好,我甘愿受此非礼。不过请阁下从此以后,多多关心这位小姐,切不可再让她受冷落,我就放心了。”他说着深情地看一眼三岛艾米,又说,“请小姐多保重!我告辞了。”
说完,他扭头就走。九鹤三太郎赶忙把盛世才送至大厅门口。
盛世才回到他的小屋,一夜难眠,对这位机敏果断的日本姑娘产生出许多缅怀之情,认为她是个难得的女性,不仅人长得那样迷人,而且有胆有识,敢作敢为,这比他以往所接触的那些女人自有不同之处。她的计谋让他折服,他虽然被她戏弄了,但他不觉得有什么受辱之感,相反却觉得自豪,觉得有刺激性。
他一连几天忘不了这个令她迷恋的小妞,甚至认为她会来找他,到那时,他将不遮不掩地向她表明心迹:我实在爱你呀!
但他的判断失误了,她不仅没来找过他,而且从此再没露过面。他曾多次化装后到那座挨打的官宅附近等她,希望有机会见她一面,说几句话,但一直未能如愿,他为此遗憾,心里像塞进了一块冰,情绪低落,一言不发。
一连半个月他像丢了魂似的。一些东北籍的留学生约他去吃饭、去集会、去搞一些抗日救国的活动,他都拒绝了。
有一天,他突然想起九鹤三太郎骂他东亚病夫的事,一下子冲动起来,觉得这个小日本欺人太甚,不光打了他,还阻挡那美丽多情的小美人接近他。于是,他跑到留学生常常聚会的地方,当众痛骂日本人的野蛮与贪婪,痛骂窃国大盗袁世凯和日本帝国主义签订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卖国条约,说有朝一日决心把日本帝国主义赶出中国满洲省。
他的浩然正气感动了在场的留学生,特别受到东北籍学生的信赖。
在东北籍的学生中有一个出生于吉林省怀德县的青年,比盛世才小六岁,名叫杜重远,对盛世才的举动产生了好感,认为他说得很对,当即夸奖了他几句。
杜重远毕业于沈阳奉天两级师范附属中学,为了实现他实业救国的目的,于公元1917年赴日本留学,考入日本东京工业学校窑业科,学习陶瓷专业。
杜重远在东京学习期间,常与东北籍的留学生联络,互通消息,呼吁大家“读书不忘救国”,深受大家的敬重。
出于同乡关系,加之盛世才又有爱国热情,杜重远从此与他结下了深厚的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