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埃克絮佩里的《小王子》,这样描绘大人和孩子的区别。
当你对大人们讲起你的一个新朋友时,他们从来不问:“他说话声音如何啊?他喜爱什么样的游戏啊?他是否收集蝴蝶标本呀?”而问你:“他多大年纪呀?弟兄几个呀?体重多少呀?他父亲挣多少钱呀?”大人们以为这样才算了解朋友。
如果你对大人们说:“我看到一幢用玫瑰色的砖盖成的漂亮的房子,它的窗户上有天竺葵,屋顶上还有鸽子……”他们怎么也想象不出这种房子有多么好。必须对他们说:“我看见了一幢价值十万法郎的房子。”那么他们就惊叫道:“多么漂亮的房子啊!”
很多人都被《小王子》这本书所感动。在上述这段描述中,对比出了大人的数字世界、价格世界和孩子的趣味世界、美丽世界。
美不能数字化,不能用秤称,不能用钱买,不能交换,甚至很难有一个辨别的标准。那么美是干什么的呢?而且还有一门叫做美学的学科,美学又是干什么的呢?
一、美学教会我们审美吗
美学作为一门课程,通常在大学里的哲学系和中文系开设,而哲学系和中文系开设的课程大部分是没有“实际应用价值”的,既不能让人学会一种特殊的技能,也不能让人更精于算计,或帮助人炒股炒房加工资。但是美学这样一门学科,可能会有点儿不同吧?我们学习了美学,看了这本美学书,我们的审美能力会不会有所提高?是否能学会买漂亮的衣服,学会装饰高雅的环境,能找到有品位的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学会如何欣赏电影、音乐、绘画、雕塑等艺术作品?
先不急于回答这个问题,而且这个问题也不该由本书作者来回答,而由你们——读这本书的读者——在读过这本书之后自己来判断。也许读完这本书后,你们会说,原来还有比“哲学史”、“文学史”和“作品选”等更没有用的书,这些书还教给我们一些哲学史、文学史的知识,知道一些有趣的事实,记住一些精妙的典故,至少可以增加一点儿我们的谈资,让我们显得博学一些。而美学这本书给了我们什么呢?可能连一点儿实际知识都没有给出,但是不是给了我们更准确、更高超的审美能力?
来让我们看看几位被公认的美学家,他们是不是把自己打扮得更漂亮,是不是有更高超的审美能力。
到古希腊来,古希腊是西方文明的黎明,也是人类文明最明亮的时光之一,看看这里的美学家们的生活。古希腊的美学家很多——毕达哥拉斯、赫拉克利特、德谟克利特、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等等,这是一个崇尚美的民族,在他们看来,把美掩藏起来就是罪恶。他们不但谈论美,还身体力行地实践各种形式的美——制度的美、思想的美、艺术的美、人体的美,定期举办选美比赛。
苏格拉底,这位旷世大哲,生得五短身材,金鱼眼睛、塌鼻子、大嘴巴,还不修边幅。他为了见美少年阿伽通才肯穿鞋子。但是他对自己的形象很自信,参加过一次雅典的选美比赛。在选美台上,苏格拉底这样为自己拉票:
“我才是名副其实的美人,我有一双鼓起的金鱼眼睛,看东西特别方便,只要眼珠一转,就能看清周围的脸。我有一个朝天大鼻子,闻东西很方便,非常灵敏。我还有一个大嘴巴,吃起东西来特别方便。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有一个智慧的大脑袋,我知道有用才是美,美即善。衡量美的标准就是效用。有用就美,有害就丑。什么样的盾牌是美的?能防御敌人刀剑进攻的盾牌是美的,而那些雕花镂空装饰繁多的盾牌是丑的。什么样的矛是美的?锋利的能进攻敌人的矛是美的,而那些用黄金做成的华贵的矛是丑的。”
听了苏格拉底的演说,人们似乎觉得他说的有点儿道理,但是到了最后投票时,爱智慧也爱美的希腊人,还是把票投给了自己心目中的美人——掷铁饼者。投票结果,苏格拉底只得了一票,那是他自己为自己投的一票。
苏格拉底在“什么样的人最美”这里有些犯糊涂,而且在找老婆这件事上也不十分在行。他的老婆是出名的悍妇,以至于他老婆的名字“赛西婆”在西语中就是悍妇的意思。有一次,苏格拉底在广场上与西庇阿斯讨论了一整天,清晨他们从什么是美的问题开始,日暮时苏格拉底说“美是难解的”。肚子咕咕叫提醒苏格拉底该回家吃晚饭了,到了家里,劳累一天的赛西婆看见苏格拉底优哉游哉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叫骂着把一盆水泼在了苏格拉底的头上,苏格拉底自知理亏,湿淋淋的还笑着说:“我说嘛,赛西婆一打雷,老天就又要下雨啦。”把赛西婆也逗笑了,还是给丈夫烧了晚饭吃。
虽然苏格拉底镇日地被老婆骂着,他却一点儿不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依然每天起床后,把毯子往身上一披,到广场上找人辩论,日暮时回家吃晚饭。他也不为自己有赛西婆这样的老婆而烦恼。一次他对一个将要结婚的学生说:“恭喜你!如果你娶了一个好老婆,你就将成为一个幸福的人。”学生问:“那我要是娶了一个坏老婆呢?”苏格拉底说:“那我就更要恭喜你了,因为这样一来,你就有可能成为一个哲学家啦。”
当然,古希腊的美学家不都是苏格拉底这种形象。毕达哥拉斯,这位“黄金分割比”的发现者,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美男子,喜欢音乐、健美运动和素食,经常穿白麻布衣服,上面还绣个五角星。“黄金分割比”1:0.618,即通过正五角星的研究得出。一个正五角星是由三个等腰三角形叠成的,其中每个等腰三角形的边和底的比率就是1:0.618,正五角星是毕达哥拉斯学派的徽标。柏拉图也是一位鼎鼎有名的标准美男子,还曾获得古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力量角逐的冠军。
到中国的先秦来,与古希腊同时,同一纬度(北纬30°~40°)的中国先秦时期,同样生活着热爱美、充满智慧和活力的美学家们。这里有墨家、法家、道家、儒家等美学思想流派,有老子、庄子、孔子、孟子、荀子、墨子、韩非子、屈原、吕不韦等美学家。他们思考美,谈论乐,和希腊之光一起照亮了人类思想的漫长历程。不过这些美学家们的生活却未必美轮美奂。
据传说,孔子出生后,曾因相貌丑陋遭到母亲遗弃。孔子的生活状态,被称为“丧家犬”,一生颠沛流离。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记载,说孔子到郑国被人形容成丧家之犬,说孔子的长相“颡似尧,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腰以下不及禹三寸”。东汉的王充在《论衡》里对尧、皋陶有记载“尧眉八采……皋陶马口,孔子圩顶”,意思是尧的眉毛有八种颜色,皋陶的嘴像马,孔子的头顶周围高中间低,腿比禹短三寸。禹的腿是什么样的呢?相传大禹治水时,由于过于辛劳,以致“腓无胈,胫无毛”,意思是腿上都没有多少肉了,腿毛都褪尽,很细很光的那种。子产的肩膀无从考证,不过基于前三人的另类模样,估计子产的肩膀应该也是“独具特色”的。就史书记载及古人画像来看,孔子的形象很难和电影《孔子》中的“发哥”相媲美,而是“高额角、小暴牙、大耳朵、粗脖子、大高个、细长腿”。
生于乱世的孔子,带着自己的学生先后到过宋、卫、陈、蔡、楚等国,寻找施行仁政礼乐的机会,却不被待见,他如丧家之犬一般奔波、逃跑,直到终老,但孔子却不改其志,不改其乐。在陈、蔡两国之间被乱兵包围多日,断粮绝缘,他弹琴歌唱不已。在逝世前几天,还为自己唱了一首悼歌。
我们认为美学天然地要和美的事物和美的判断有关系。的确,是有关系,但不是我们所想象的那种具体指导的关系,例如教我们学会买漂亮的衣服,找有品位的女朋友,布置格调高雅的家,学会如何欣赏音乐、绘画、雕塑等艺术作品。这些有指导性的学科,如美容化妆学、服饰学、艺术学等等。
那么美学教给我们什么呢?
从最深远的意义看,理解美和某种良好的生活方式相关,美学和幸福相关。苏格拉底虽然在“美人”这里有些糊涂,但是苏格拉底是一个幸福的人,在他被判死刑之后,他仍然在狱中学习做诗,学习弹奏七弦琴,就在行刑当日,他仍然在与自己的学生讨论哲学问题。最后的时刻到了,苏格拉底对自己的学生说:“分手的时候到了,我去死,你们去活,谁的去路好,唯有神知道。”这与我们前文说到的孔子的生活态度相似,这样一种生活态度,这样的生活方式,是自由的,不被任何外在目的驱使的,人处在这样的状态才有幸福可言。而这种状态靠修炼而来,思考美,是他们修炼的一条路径。
二、美学问题是什么问题
作为一门学科,美学要解决的是什么问题呢?
我们平常都用“美”来说事描述,现在我们要问一个问题:美是什么?这是美学问题,甚至是美学的根本问题。
看了蒙克的《尖叫》,你说美,他说不美,现在我们要问:审美判断有没有标准?
我们用“美感”来描述我们的一种生存体验,现在我们问的是:美感是什么?
到这里你可能会想,如果美学能解决“美是什么”的问题,那么前面所提到的问题:挑衣呀,哪个明星漂亮呀,哪幅画更美,哪个音乐更好,这些问题不都解决了吗?实则不然,“美是什么”是美学问题,甚至是美学根本问题,但我们并没有说美学解决了或者回答了这个问题。两千多年前,苏格拉底、柏拉图等就提出了“美是什么”的问题,经历了那么多鸿儒大哲——亚里士多德、康德、黑格尔、海德格尔、马克思、维特根斯坦……还没有人给出一劳永逸的答案。
“美是什么”这类美学问题是一种特殊类型的问题,特殊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美是什么”这个问题并不期待一个最终最正确的答案,这是一个调节性的问题,用例子来谈论,在我们的经验和概念之间往返运动。这就如“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这样的问题,知道了就完成任务了,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走”了。不是的,提出这样的问题,理解这样的问题,领悟这样的问题,用行动去探寻这样的问题,就是生命的意义。每一阶段提出这样的问题,每一阶段探寻这样的问题,使生命的每一段都有意义。
第二,“美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们还要弄清楚的是,在这个问题上,有时我们甚至不知道什么算是一个答案。如果我问刘德华有多高,你说172cm,我们知道这是一个答案,也许是个错误的答案,但我们知道用什么方法来判断这个答案是否正确,当然也知道获取正确答案的方法——拿尺子量一量。但如果有人给出一个“美是什么”的答案,如康德说“美是无目的的合目的”,黑格尔说“美是理念的感性显现”,或者说,美是真(生活很真,生活不美;艺术很假,但有的艺术很美),美是和谐(但现代艺术中却有一种不和谐美)等等,我们不知道这是否算作一个答案,当然更不知道这个答案是否正确。
第三,甚至美学问题所给出的答案本身并不重要。例如有人说,琼瑶的小说好于托尔斯泰,因为文学作品的好坏,和受众关系密切,从受众的广度和共鸣性来讲,琼瑶的小说好于托尔斯泰,尤其在张扬主体性哲学的背景下,“我的感觉”最重要,“我”就认为托尔斯泰不如琼瑶。但是热爱托尔斯泰的人会说,琼瑶和托尔斯泰怎能相提并论?再有法国艺术家杜尚的作品《泉》——一个器皿店里买来的男性小便池,却有人说是好的艺术品。于是我们提出一个问题——艺术鉴赏有没有标准?这样的问题,如何回答?我们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有标准”或“没有标准”,这样的答案有意义吗?显然没有什么意义,说“有标准”可以自圆其说,说“没有标准”也能成文。给出一个简单明了的答案很容易,但是不增加我们对作品的任何理解,这个答案有何必要呢?
“美是什么”这样的问题,回答的方式不是给出一个观点,然后论证这个观点成立。所有有意思的东西,都在于那些论证过程是否能带给我们对美更深的领悟。在这里,对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领悟的深浅。那些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正确废话如“美丑是相对的”,不增加我们对美的任何理解,说与不说都没有多大区别;那种似是而非的表述如“美是一种愉悦”、“美是主观的判断”,也不带给我们任何新东西。美的思考如果停在此,就真的没有美学这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