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重新更衣回到寝殿之时,贤琰帝亦换好了明黄寝衣在等她。
霁月殿寝殿高高的房梁上,妃色的锦缎帷帐铺天盖地落落垂下,角落蟠龙金鼎内燃着上等紫檀香,青烟一缕一缕渐渐朝上扩散淡开,整个大殿柔媚而安静。
宁子娴在踏入的一刻已然缓过了神色,温婉如常。
贤琰帝半垂着眼睑,慵懒道:“有佛手柑的气味,真好闻。”
他伸出手向她,似笑非笑,“来,走近些,让朕细细闻闻,仿佛还有豆蔻的甜香。”
宁子娴静静一笑,拿起贤琰帝的手轻轻附在肚子上:“若是叫孩子知道他们的父皇这般没个正经可怎么好?”
贤琰帝只是笑了笑:”这么小,知道个什么?“
却是轻轻抚摸着宁子娴那隆起的肚皮,神色安静。
等到宁子娴走到榻前的双鹤紫铜烛台前,正要吹熄蜡烛,外头慌乱而仓促的脚步骤然响起,拍门声显然已失却了分寸,贤琰帝不禁蹙眉道:“越来越没规矩!进来回话!”
扑开门滚进来的,却是皇后身边的王石安,他已然整张脸都扭曲了,大呼小叫地道:“皇上!不好了!不好了!祐皇子的乳母出痘了!祐皇子也紧跟着出痘了!他、他染上痘疫了!”
宁子娴的心陡然一跳,几乎失去了应有的节拍。
先时的怨恨在她身体里如蚁附骨,无声地啃啮着,并随着时光的荡涤愈加深刻!而这一刻。似乎都安静了……悄无声息……
难免想到早前佩容所言……
更何况,自己也不是不曾想过,如果当时听了佩容的话,动了手会是如何?
然而,在心底一闪而过的阴暗的念头,却以这样如刺又平顺的姿态破空来到人世,只是到底揣揣不安……
为何会是那般弱小的孩子?
是她吗?亦或是真的意外呢?
宁子娴还来不及细细去分辨心底是怜悯还是意外,贤琰帝已然霍地起身,撞翻了身边的双鹤紫铜烛台,火苗顺着明黄色碧金盘龙帐霍霍地燃烧起来。
皇九子凌祐终于在四日后,世昭七年的腊月二十九去世的。那是除夕的前一夜,他过早降临世间的身体根本经不起任何看似微小的病痛,何况是痘疫这样来势汹汹的恶疾。即便是在所有太医的拼力救治下,也未能熬到新的一年。
皇后在目睹亲生儿子死于怀中的一刻昏厥过去,且忧伤成疾,再难起身。
贤琰帝在悲痛中喃喃不绝:“明日就是腊月三十,过了明天,朕的祐儿就长大一岁了。”
他大悲之余,特颁谕旨:“皇九子凌祐。毓粹中宫,性成夙慧。甫及两周,岐嶷表异。因其出自正嫡,聪颖殊常,朕与皇后钟爱最笃。朕亦深望教养成立,可属承祧。今不意以出痘薨逝,深为轸悼。”
然而活着的人哀痛再深,如何能换回死去的孩子,一切也不过徒劳而已。
披着离丧之痛,这个新年自然是过得黯淡无比。过了大年初一,贤琰帝便开始郑重其事为爱子治丧。正月初二,将凌祐遗体盛入“金棺”。
诸王、王妃、大臣、官员及公主、郡主、郡君、县主、诰命等齐集致哀。
初四,将“金棺”移至城外暂安,沿途设亲王仪卫。
初六,赐凌祐谥号为“悼敏皇子”。
十一,行“初祭礼”,用金银纸锭一万、纸钱一万、馔筵三十一席。宗室贵族,内廷命妇齐集祭所行礼。
二十三,行“大祭礼”。
贤琰帝亲临祭所,奠酒三爵。
丧仪再隆重盛大,也洗不去贤琰帝的哀恸。嫡子夭折,皇后病重,嫔妃们自然不能不极尽哀仪。
云柔洛不负众望的出来协理六宫,费尽心神料理好凌祐的身后之事,以求极尽哀荣。
私下时,却是更加兢兢战战,对于贤琰帝却是更加不敢轻举妄动……
见着如此的云柔洛,宁子娴也不能不动了疑心,去问石泉妍。石泉妍却以瞠目之姿显露她同样的意外与震惊,然而她拍手惊呼:“莫不是有人借刀杀人?万万幸咱们没跟着佩容胡闹!不然这被人摆了一道,还讨不了好。那人却是好心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如此,宁子娴也不能再问了。
这一晚,宁子娴正前往凤藻宫探视悲痛欲绝的帝后,却在凤藻宫外的长街一侧,以惊鸿一瞥的短促,看到了素服银饰的梅嫔,正望着被凄怆的白色包裹的凤藻宫,悠然噙着一丝诡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