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即逝流年,等到宫中传起喜讯之时,便是腊月将尽了。
毓秀宫。
宁子娴两靥盈盈,眉目澹澹含情:“今儿又不是什么大日子,好好儿的怎么备下了那么多臣妾爱吃的菜?且都是冬日难得的。“
因着从外头进来,她双手冰冷,早来便坐在殿中的贤琰帝却是捧着她手,轻轻呵气道:“外面可冷吧。今儿是腊月二十三,也算小年。朕想着快到年下了,有孕不易,也给你松泛松泛。”
倒是亦有几分自得,“如今天下尚算富足,虽说征战不少,可到底胜战颇多。你喜欢的东西即便难得,朕若想要取来,也不算难事。”
宁子娴只觉得心口暖洋洋的,握着贤琰帝的手,道:“那臣妾能谢皇上的,就是把这桌菜都吃了。”
如是,帝妃二人相对而坐,也不让人服侍,便自自在在动起筷子来。
贤琰帝看着宁子娴贪吃了几口醉虾,甚是喜欢的样子,便高兴道:“虽然贪吃也慢些,到底里头是有酒的。咦?你怎么没喝几口酒脸就红了?”
宁子娴笑着摸了摸脸:“臣妾闲来无事,新描的眼妆,皇上喜欢么?”
且说且笑,如玉双颊上透出几许红晕,似初露的晓霞弥散,眉眼旁都化为淡淡的芙蓉浅红,更显得明眸灿若星子,顾盼蕴漾。
贤琰帝忍俊不禁,伸手轻轻抚摸:“宁儿,朕希望你一直这样高兴。”
心跳得有点快,混着红罗轻炭暖融融的气息,将殿中沉水香的气息烘暖出来,徐缓地在空气里面迷漫着。宁子娴低下头,莞尔一笑,轻轻挠他的手心,似小鱼轻啄。这般温存,直到有添酒的小太监步入,才稍稍中止。
等到殿中晚膳已毕,便有小宫女伺候着捧茶漱口,一众人忙忙碌碌,却是鸦雀无声,丝毫不乱。
王延英见一切事毕,方进来道:“皇上,太医院师匡大人有要事求见。”
贤琰帝面色微微一沉,宁子娴会意:“那臣妾先告退。”
贤琰帝摆手,笑得轻快:“不必。王延英,着人去伺候昭妃洗漱。”
宁子娴转身离去,才走到后殿,她觉得左耳上空荡荡的,一摸之下才发觉戴着的粉莲雨荷的耳坠不知去了哪里。心下微微一沉,只念着这是贤琰帝赏赐的爱物,兼着几分酒意,并未多想便径自往东边儿暖阁去。
才走到暖阁外,只听见里头师匡的声音道:“前日中午,梅嫔身边的宫女过来,说要照着这瓶子里的坐胎药配一份,恰巧是微臣在太医院当值,便叫留下了。微臣细看之下,那份坐胎药竟是和皇上赐给谦妃娘娘的那份是一模一样的,想是梅嫔从谦妃那儿偷弄去的。梅嫔一心想要有孕,所以……”
贤琰帝口气有些沉肃:“既然梅嫔这么想要,你就照样配一份给她。只告诉她那是上好的坐胎药,是谦妃没福气才到今日还没怀上。”
师匡连连称是:“谦妃娘娘问起时,微臣也是说她体质虚寒,不易有孕罢了。”
贤琰帝淡淡道:“也好。这个药朕本来就只是防着谦妃背后云家是执掌大军的将军,若非功高震主,才不想她轻易有孕。那药是你调制的,你自然知道,哪天停了也还是无碍的。梅嫔既然动了这心思,朕反正有了那么多皇子,最要紧是有凌笙和凌祐。旁人能不能生,生儿生女,也无谓得很。”
师匡道:“是,皇上仁慈。那微臣这就去办。”
朔风刺寒侵骨,宁子娴倚在墙上,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颗心突突地几乎要从胸腔里蹦了出来。她的脑海里一片混沌,只是糊里糊涂地想着。怎么会这样?居然是这样!隐隐约约地,她不是第一次知道这样的事,毕竟皇后也曾赐下过这般服用的汤药,但却是为了叫自己可以尽早有孕,旁人不过避孕而已,而谦妃,贤琰帝更是决绝。也许,贤琰帝还以为是仁慈的,可不是么?他一定以为,本来一碗汤药就绝育的事情,他却不厌其烦地一次次让她只是暂且不能受孕而已。宁子娴忍不住紧紧按着自己的腹部,心里一阵一阵发凉,这便是帝王家啊!哪怕宠遇再多,恩眷再深,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天与地罢了。不由得脚下一阵阵发软,有些畏缩地蹲下身。
只是茫然地走到后殿,芷息刚想问她是否找到了耳环,见她这般,便知道不能多问了,忙打发了人出去,独自伺候她洗漱。
宁子娴却是将把整个脸浸在滚热的面盆里,方只有这样,才能感觉到一丝暖气。
后妃洗漱所用之水最是讲究,按着时气用豆蔻花并佛手柑拧了汁子熬煮的,醇厚中不失清新之气,熏得混沌的脑仁渐渐安静下来。宁子娴憋了良久,方才长长地嘘了一口气,茫然地转过脸,木木地问:“芷息,你说会不会有一天,皇上也再不许我生下孩子?”
芷息不知出了何事,忙掩住宁子娴的口道:“娘娘!您胡说什么呢?”
宁子娴只觉得眼睛都僵硬了,只得揉着发酸的眼眶道:“是啊,我正是胡说呢。”
豆蔻花被热水浸泡后氤氲的香气兜头兜脸地包围了宁子娴,一个人是那样沉醉在甜美里迟疑地想着,谦妃该不该知道?或许,谦妃是爱着皇帝的,不然不会苦等那么多年,等到自己二十岁,才哀求着家人给送进宫来,更是将自己对皇上的在乎展露无遗。若她知道,一定会很伤心吧?偏偏,她是那样孤高而骄傲的女子。
所以,不!一定不能让她知道!哪怕是骗局,也宁可被欺骗的幸福,而不是清醒后钝刀刺身的痛苦。
可……若是没有孩子……这清冷的后宫还有什么盼头?犹如孤魂飘零无依……
思绪烦乱,再一次的宁子娴将自己沁在了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