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儿!”宁子娴却是惊喜,连忙握住石泉妍的手,“怎么样?好些了吗?”
宁子娴温沉的手似乎有难以言说的力量,叫石泉妍那飘渺思绪静了下来。
又听见宁子娴文然道:“皇上给孩子去了凌琋这个名字呢,又吉祥,又贵重。”
石泉妍静静默念两遍,然后也是笑着:“是吗?凌琋,果真是个好名字呢!”
忽而又有了忧色:“可那人……”
宁子娴连忙止住:“如今你才生了孩子,诸事不易操心太多,既然皇上明白了你生育艰难,那么有些事情就逃不掉。”
继而道:“也许如今奈不得她何,到底也是如鲠在喉,一刻也不得舒服!”
也才说了不过一二句话,石泉妍又是一阵困意袭来,宁子娴知她精神还未曾好好养养,便有给她拉上被子盖好。
只是,望着东方渐渐明亮的天色,心中的沉郁又重了几分……
贤琰帝下了早朝之后,便回到了飞鸿殿,新得了皇子正是高兴的时候,可到底昨夜里又替着石泉妍担心,一时间身心缱绻。
正欲补眠,却见宓妃守着一碗热腾腾的紫参乳鸽汤,笑吟吟的迎候上来。
贤琰帝见她如此体贴,倒是也不多想这些日子里她的喜怒无常了,便由着王延英替自己除去冠帽,问道:“宓妃这么早就来了?”
云柔洛穿了一身茜色百子嬉戏刻丝缎裙,配着同色的圆珠玛瑙碎玉累丝头面,斜斜的插着一支坠着双喜珊瑚流苏的紫玉分光六合簪,愈发的显得喜气盈盈。
她端正地福了一福,满面含笑道:“恭喜皇上新得皇子。”
贤琰帝闻言:“难不成宓妃是此时才得了喜讯了?”
云柔洛忙欠身道:“昨夜臣妾实在不该任性,原本想去替小皇子祈福的,可恨奴才们惫懒,傍晚见臣妾睡着,也不来叫醒臣妾。臣妾一起来便听闻惜芳仪不顺当,实在是心焦,再加上柔小仪素来柔弱,奴才也是个不省心的,叫芳仪见了险。不过好在惜芳仪十分福气,母子平安,臣妾心中当真欢喜,想着皇上肯定也高兴得一夜未睡好,所以特意让小厨房早早炖上了一锅紫参乳鸽汤,给皇上补气提神。”
云柔洛扬一扬脸,南鸾立刻捧过汤盅奉上:“娘娘一醒来就嘱咐人备上了,只等皇上下朝来喝。娘娘一番心意,皇上尝一尝吧。”
贤琰帝掀开青瓷盅盖一嗅,不禁含笑望着云柔洛,赞许道:“辛苦宓妃了。”
四月芳菲尽,到底皇宫非同一般,窗下一溜儿摆着数十盆水仙,那是最名贵的“洛水湘妃”,选取漳州名种,由花房精心培植而出,姿态尤为细窈,蕊心艳黄欲滴,花色白净欲透,颜如明玉,冰肌朵朵娇小,如捧玉一梭,自青瑶碧叶中亭亭净出。此刻那水仙被殿中红箩暖气一蒸,浓香如酒,盈满一室,连汤饮本来的气味都掩了下去,就好像自己对着贤琰帝的一片心意,总被那么轻易掩去。
想到此节,云柔洛又不觉黯然,却不肯失了半分气度,便勉强笑道:“这水仙开得真好。前些年花房一直进献这些洛水湘妃,皇上总觉得未能臻于至美,如今摆在殿中,想来已经是最好的了。”
贤琰帝杰然一笑,颇有几分自得之色,轩轩然若朝霞举:“百花之中,朕向来中意水仙,喜爱其凌波之态,若洛水神仙。若是培植不当,岂非损了湘妃意态。”
云柔洛道:“传说水仙为舜之妻娥皇、女英化身。当年舜南巡驾崩,娥皇与女英双双殉情于湘江。天帝悯其二人对夫君至情至爱,便将二人魂魄化为江边水仙,才得此名。臣妾与皇上一般喜欢此花,便是爱其对夫君忠贞之意。”
皇帝若有所思,望着云柔洛和声道:“宓妃的心意,朕都明白。”
又转首看着那凌水花朵,轻声道,“临水照花,朕既是喜爱水仙忠贞之情,亦是深感娥皇、女英对夫君的恭顺无二,若不以夫为天,以君为天,又怎会这般生死不离,一心追随。”
只见贤琰帝修长的手指爱怜地划过莹润的花瓣,若薄薄的雪凝在他指尖,“且水仙若开在冬日,凌寒风姿,才格外难得。”
云柔洛端然而坐,只觉得热烘烘的融暖夹着浓浓幽香往脸上扑来,几乎要沉醉下去,失去所有的防备。若然真能这般沉醉,却也不失为一桩美事。自成为他后宫众妃嫔中的一位的那一日起,负着云氏全族的荣耀,担着家族与自己的前程,再有未来自己儿女的前程,何曾有一日松懈过。连这独自相对的时光,也是隐隐绷紧的一丝弦。她何尝不知道,宫中女子多爱花草,唯有那个人,那个让她一直忌惮的女子,也是如眼前人一般,喜爱这凌寒之花。是不是这也算是她与他不可言说的一点相似?
这样的念头不过一瞬,已然勾起心底零碎而杂乱的酸意。那滋味辛辣又苦涩,酸楚得几乎闷住了心肺,逼得她握紧了拳,深深地,深深地吸一口气,提醒自己:嫉妒,并非后妃应该表露的神情。至死,这样的情绪,只能掩埋在心,任凭它咬蚀透骨,亦要保持着外在的雍容得体。
旋然,她眉目温静:“得皇上喜爱,自然是好的。臣妾听闻昨冬江南所贡绿梅颇多,皇后娘娘跟昭妃素来喜爱绿梅凌寒独开,想来也是深明皇上惜花之情。虽说如今已是暮春,到底也还是有其他花色可赏,百花齐放才是春呐。”
她见皇帝并不接话,只是津津有味地饮着她送来的汤饮,心头微微一暖,蕴了脉脉温柔道,“皇上不仅要为国事辛苦,还要为家事辛劳,臣妾不求别的,但求皇上万事顺心遂意,不要再有烦心之事就好。”
贤琰帝微有几分动容,口中却渐渐转淡:“宓妃这样说,是觉得朕会有什么不顺心遂意的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