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雪诺并不知背后有人,忍不住伸手来挽她的腰。雪诺正全神贯注,忽然被这一触到腰上,惊叫一声,“是谁?”这永寿宫里若无她的吩咐没人敢随便进她的书房,所以更为惊诧。可是她忘了,只有雍正有这个权力。她猛然转身,手里握的一只斑竹柄的羊毫还来不及放下,无意之中浓墨划过他明黄色的袍服,并在左腮处划上了一处墨迹。这时她已看清眼前人,也看到了被她划上的墨痕,先是惊叫,“皇上?”然后看着他面上的墨渍忍不住大笑起来。
一向端庄矜持的雪诺从来都是宜喜宜嗔,不喜不嗔,很少做出这轻狂的样子。尤其是嫁入雍亲王府后,连性子都越来越冷。胤禛已经很少见过她笑得这么开心和无所顾忌了。不忍打断这眼前的一刻,也自嘲地一笑,任由她这样带着嘲弄的意味大笑。她一笑把他心头所有的忧虑都打消了。
雪诺放下手里的羊毫笔,想叫人进来绞热手巾来给雍正擦拭面上的墨痕。可是他并不想有人进来打扰,忽然觉得盼这一刻好像盼了很久了。不舍得放开她,只想这样对着她,哪怕多一刻也好。
永寿宫正殿外的窗上映出了两个挨得极近的影子。
养心殿里正相反,皇帝寝殿内冷冷清清的。玉沁一个人坐在寝殿外间,望着自己已经渐渐有些隆起的肚子出神。
自打进了养心殿以来,雍正从来也没有宠幸过她。也难怪,皇帝日理万机,新朝刚立,百废待兴,政务繁杂得甚至让他寝食难安。可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并不在此。玉沁能明显得感觉到,自从永和宫里批露了她有身孕的事以后,雍正好像就此添了心事,对她有些疏远了。虽不至于见弃,但总是淡淡的样子。
她知道此刻皇帝在永寿宫年妃那里。好奇地猜测着,不知道皇帝在面对年妃的时候又是什么样子呢?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比待她要温柔,但是她又有些自虐地想知道,他们在一起究竟郎情妾意到种程度?
玉沁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在养心殿里住不了多久了。可是她打心眼儿里不想离开这儿。甚至她根本不愿意要什么名份。名份有什么用呢?就算位份再高,分宫别居,什么时候才能见一面?距离远了,心就远了,这是冰冷的事实。凭她在他心里的位置,他还会再想得起她来吗?
雍正慢慢低头向雪诺唇上吻来,轻轻叫着,“诺儿……”她的一笑让他完全在心里找回了从前的她,这才是他的诺儿。他可以忘掉她让他心痛的一切,甚至不再计较十四阿哥允禵,只要她完全信赖他,把心完全交给他一个人,只在乎他一个人。
但是雪诺在唇上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时候却忽然将头侧了开去,躲开了雍正的唇,他的唇就这样尴尬地几乎要贴上她的面颊。她竟然拒绝他,是什么意思呢?她和允禵拥吻的情景又一次拥上他的心头。她不愿意让他再碰她了吗?
可是他的痴情一经释放已经如同开闸的洪水无法再回头了。他控制不了自己,爱她爱到心痛,将心头复杂的情绪压了下去,决定向雪诺妥协。轻轻叫着她的名字,“诺儿,朕心里只有你一人……”他说的是真话,完全可以理直气壮。若是他对别的妃嫔说出这样的话来,甚至可以居高临下,还会赢得感恩戴德、受宠若惊。但是唯有面对雪诺时,语气却好像在恳求她。
雪诺也有些惊诧。雍正手臂上更加用力,紧紧将她揽在自己怀里不肯放开。有些犹豫,甚至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心里那个人是谁?”不仅小心,连自信都没有了。渴望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朕在你心里……究竟……”
雍正话未说完,但是看到雪诺的目光他住了口。她的目光里有疑惑,她好像不太相信他。他惊恐,牢牢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低头俯在她耳边,柔声道,“别离开朕,朕想要你的心,要你的心里也只有朕一个人。”他长长地一声喟叹,但是很轻,好像很累的样子。
犹豫片刻,雪诺终于也伸出双臂抱住了雍正的腰。虽然她什么话也没说,但是他已经开始感到安心了。继续倾诉,“朕只有你一个人了,诺儿,朕的诺儿……是朕错了……”
雪诺慢慢直起身子,抬头望着他。他的眼睛里满是对她的情思,几乎要着了火一般。低语道,“朕不想再看到她了,让她到永寿宫来,随你处治。若是她生了皇子,记入玉牒便是你所出……”
雪诺目光瞬间变冷,忽然用力推开抱着自己的雍正,目光又冷了下来。他不想看到她,她就很想看到吗?再说她有什么权力去处治她?何况她还怀着他的龙种。既然是她诞育的孩子,为什么要算在自己名下?
雍正看她面色不悦,忙笑道,“你不愿意么?朕是和你商量,你究竟想如何?朕都依着你。”
雪诺转过身去,淡淡地道,“皇上已经都安排好了,还问我做什么?”忽然想起,大概此刻玉沁就在养心殿里等着他回去吧?不由得冲口道,“怕是还有人等着,请皇上回养心殿去吧。”
殿内安静得吓人。过了好久,是极轻微的声音,雪诺转身看时,雍正已经转身走到了门口正要挑帘子出去。雪诺不由得慢慢跟了上去。走在前面的雍正以为她来挽留,有意放慢了动作,但是她并没有,她只是要送他出去。
直到看着雍正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外,雪诺忽然心里一沉,身子好软,便向雪地里倒去。跟在身后的宫女一声惊呼,“娘娘,主子……”
玉沁一眼看到一个永寿宫的宫女忽匆匆地进了养心殿的院子。想想刚才皇帝刚从永寿宫回来时颇为伤情的样子,心里没办法不吃痛。也许只有年雪诺一人才能让他如此伤怀吧?只因为她在他心里的位置真的太重要了。
挑开帘子瞧一眼寝殿里的雍正,正坐在条山炕上拿着一份奏折蹙眉细读。想想刚才回来时的神情,这么快永寿宫就又派了人来,难道是年雪诺又派人来催请么?轻轻放下帘子不肯打扰皇帝,玉沁轻轻出了寝殿,正好门口的太监拦住了那宫女要进来禀报。玉沁把那宫女带到一个僻静处,仔细询问。
那宫女只知道玉沁如今是新皇帝面前第一等得意的人,又想着自己主子原来和她是一同入宫的秀女,所以心里便存了要玉沁照拂的意思。毫不隐瞒便说了年妃刚才忽然晕倒,请太医院的太医来诊脉,主子昏迷的时候一直叫皇上的名讳,所以请皇上去永寿宫看看。
玉沁满口答应,把那宫女打发走了。暗想,不知道刚才永寿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雍正和年雪诺两个人都这么不自在。看来,来请皇帝去永寿宫并不是年雪诺自己的意思。照年雪诺的性子,她现在尚在昏迷中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绝不肯向皇帝低头来请皇帝去永寿宫。
玉沁决定瞒了这个消息。若是雍正问起来,只说是忘了,反正她现在怀着龙种,又不是这养心殿里正而八经的宫女,没有这个职责,忘了也是小事。而且想必年雪诺片刻便会醒来,必不会再让人来请雍正,这事也许就算是过去了。
过了几天,天气渐渐和暖了一些。玉沁每日里都照旧做着服侍皇帝起居的事。而且,她担心的事再也没有发生,原本以为这事就是真的过去了。不想,雍正却注意到了她已经有些显怀的肚子上。这实在是个难题,看来玉沁是不能再在养心殿呆下去了,否则必是流言四起。而玉沁身上那个天大的秘密,他还是不放心,又不能放她离开太远。想来想去,还是最早的那个主意最为妥帖,就是把她送到永寿宫去。雪诺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从来也不会问人是非。而且他不打算给玉沁什么名份,只要龙种一出世便记在雪诺名下,到那时候便把玉沁指到一处偏宫去,就算是圈禁了,她有话也说不出来。
雍正再次出现在永寿宫是带着极复杂的心情。当然,最担心的就是雪诺。让他吃惊的是,几天功夫儿雪诺便苍白瘦弱了许多,被宫女们勉强扶着出来跪迎。隐隐地似乎还闻到整个永寿宫的院落里有一种淡淡的药香味儿。不便在这儿问什么,命雪诺起来,并没有自己来扶她。
玉沁虽然不是第一次来永寿宫,但是这一次却感觉格外特别。心里有些忐忑不安,皇上只说要她随驾一起来永寿宫,但是并没有说为什么。难道真的会是因为前几天她隐瞒消息的事?
进了正殿,雍正负着双手,慢慢地走到上面紫檀大插屏下的圈椅上坐下来。吩咐宫女们都退出去,关了殿门里面只剩下雪诺和玉沁两个人。看看雪诺,满面是淡漠的样子,向玉沁吩咐道,“瓜尔佳氏,打今儿起,你就从养心殿迁到永寿宫来服侍年妃。”话是向着玉沁话的,眼睛却瞧着雪诺。
这话里的意思雍正从来没有给玉沁透露过,玉沁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被遣到永寿宫来,这一下大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雍正。然后又看看雪诺,看样子雪诺分明是早就知道了,既不吃惊,也没有强烈反对。
沉默片刻,雪诺道,“皇上言重了。瓜尔佳氏是皇上的人,臣妾不敢委屈她,就请安置在后面院子的正殿里吧。”看样子是不想和玉沁再有任何瓜革,索性各居一院见面的机会还少些。
这下雍正倒觉得受了委屈的是雪诺。便向玉沁吩咐道,“你给娘娘见个礼吧。”
玉沁脑子也转得极快,知道此事看样子是无从更改了。恐怕自己再有什么反对的意思也是人微言轻。于是干脆便做出服低做小的姿态来,怯怯地扶着自己还不算是十分隆起的肚子,好像在有意宣告自己怀着龙种,慢慢地跪下来,摆出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柔弱和恰到比例的害怕叩头道,“奴婢瓜尔佳氏给娘娘见礼了,以后还求娘娘多多担待。”
雍正看玉沁这样的肯示弱,心里倒是很满意,料想着她与雪诺还算是相熟,又知道自己对雪诺的情分,想必在永寿宫里还能和雪诺好好相处。但是并不知道此刻不管是雪诺还是玉沁,两个人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这样难题便推给了雪诺,玉沁已经主动示好了,自己也不能没有气度。可是毕竟心里不舒服,刚打算走上前去把玉沁扶起来,便又是身子一颤,看到玉沁那挺着的肚子更是刺得自己心痛。雍正也看出端倪,起身离座,自己走到玉沁面前将她扶了一把。毕竟大着肚子行动不便。立刻便放开了玉沁呼人进来。
进来的是和露。雍正指了指殿外问道,“怎么这一座永寿宫全是药香味儿?你主子生了什么病?”话里甚是威严。
和露不敢不回答,偷眼瞧了瞧雪诺,再瞧了瞧玉沁,便回道,“回万岁爷,是娘娘小产了。”
这话惊得雍正面色一变。玉沁也是极为意外。雪诺显些掉下泪来。雍正慢慢回身看看雪诺,她有身孕的事他竟不知道。已经小产想必是月份不小了,她是有意隐瞒么?雍正慢慢转身向和露吩咐道,“去扶着你主子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