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出征在外的抚远大将军王允禵马上要回到京城了,所以太后乌雅氏的心绪也渐渐平和。受了雍正帝所上的仁寿太后的徽号,等到慈宁宫修饰一新后便要从永和宫迁往那里去住。
皇后乌喇那拉氏也没有食言,带领后宫诸妃做出了圣朝以孝治天下的表率。每日都日朝永和宫,亲自服侍仁寿太后的起居。乌雅氏初尝了太后以天下养的尊贵,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小儿子了。
皇后乌喇那拉氏亲自拿着一把黄杨木梳为太后梳了一个端庄贵重的圆髻,然后插上式样古朴凝重的蓝宝石花钿。一边从镜子里瞧着太后一丝不乱的发式和神采奕奕的面容,一边陪笑道,“母后精神甚佳,等大将军王回来见了母后一定极高兴。”
李氏等人侍立在后面,一直眼睁睁地瞧着皇后亲自上手为太后梳发,心里不得不佩服。想必皇后也是临时现学的,竟能手不熟便生巧,着实不容易了。皇后毕竟是皇后,只有把太后服侍好了这后宫目前最大的问题才能解决,这也是为了雍正分忧。做到如此,皇帝足以见情,皇后的地位也就愈加不可憾动。帝后是一体,看来皇后是深谙这个道理。
太后对着镜子瞧了半天也颇为满意,听皇后提起十四阿哥倒有一桩心事。随口问道,“十四阿哥回来了西边可怎么办?他那抚远大将军事务繁杂,可要如何处理?又不知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去。”
太后说这话已经是逾制了。后宫不许干涉政事,按理说乌喇那拉氏等后妃们就不应该再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太后也只是一时口误,若是无人回答自然自己也就明白过来。偏巧李氏要拔尖,先瞅了一眼皇后,再看一眼年妃,向太后笑道,“母后还不知道么?皇上派了辅国公延信掌大将军印务,至于抚远大将军的军务么,就全让年妃的哥哥年羹尧代理了。”
怕太后不明白掌印务和掌军务的区别,李氏又笑道,“年羹尧这个奴才做到川陕总督已经是身居高位了,不想皇上这么信任他,只怕过后就把这抚远大将军一职授给他了,也未可知。现在十四爷一离开西北,年羹尧其实就算是有实权没名份的大将军了。一个奴才,呵呵……”
李氏说归说、笑归笑,顷刻之间就把刚才轻松又温馨的气氛给搅得凝重起来。皇后听得心里一跳,但是并没有再拿眼睛去瞪李氏。而下面的那些低等妃嫔们完全是聋子耳朵——摆设,这么大的事只能是装聋作哑,听到了也和没听到一样。
雪诺听得李氏这话也颇为震惊,想不到雍正竟如此重用自己的二哥年羹尧。这些话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她也从不过问前朝的政事,也不知道李氏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么详细的消息。完全没注意到,默坐不语的仁寿太后已经泯灭了刚才面上笑容,正若有所思地从铜镜里打量着侍立在身后的自己。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除了暴出消息的李氏之外,人人心里都有一种对雪诺的疏离感和或深或浅的忌恨。大部分后妃出身其实并不高,这样是为了防止外戚专权。当然,皇帝在特殊时期需要找有根基的家世贵盛者做政治联盟的除外。而像雪诺这样出身包衣门人的,外家得此超重擢拔实在是太不一般了。雪诺已经觉得如芒在背,但是她此刻并没有过分的欣喜,反倒在心里蒙上重重的隐忧。是为她的二哥担心,二哥是什么样的人她最知道,二哥和八阿哥还有潜邸时的四阿哥前后的恩恩怨怨她也最清楚。如今越陷越深了,未必是好事。
全然不知,太后已经在皇后的搀扶下站起来,完全转过身来。目光越过站在前面的李氏,直接落在了雪诺身上。太后一直以为年羹尧在西北为大将军王允禵尽了不少力。甚至一度想在雪诺身上下功夫,好让年氏一门成为允禵的帮手。她几乎要忘了雪诺那时还是四阿哥的侧福晋。李氏的话让太后觉得是年羹尧负了允禵,不然怎么会要去夺他的大将军的职衔?定是早就和雍正商量好了的。连带着觉得雪诺也欺瞒了自己。
“这年羹尧真不是一般的奴才啊。”太后的话里有点酸酸的,这本不该是她这个身份的人应有的语气。再不一般的奴才不也是为皇帝效力吗?其实年羹尧忠于自己的旗主,忠于现在的雍正,并没有什么错。太后一边说一边打量着雪诺,“看来你们年氏一门都深得皇帝喜欢,连年妃也是宠冠后宫。”这话从太后口里说出来简直就是在替雪诺树敌。
雪诺不能不说话,恭敬回道,“母后言重了,子臣不敢当。皇上做事自有章法,子臣身为后宫不敢过问,更不知道朝廷的事。”这话本来是解释,但是没说好,连带着把太后和李氏都得罪了。
李氏心里有气又不敢公然插话。到底还是太后老辣,当即便话风一转道,“世祖章皇帝在世时独宠董鄂妃,实是不吉之兆。都说年妃知书识礼,不能不懂这个道理吧?皇帝雨露均沾,才能开枝散叶广布子嗣,这是大清宗社之福,也是后宫之福,如此一来才能东西十二宫一片祥和之气。若是皇帝独宠你一人,年妃你就不怕后宫生怨化作一片戾气直指永寿宫吗?”
太后尖利的声音像是一把利剑刺破了刚才的一片紧张气氛。这话一说出来人人在心里称快,都觉得说到了自己心坎儿里。唯有雪诺脊骨生寒,好像听到了什么恶毒的咒怨一般,被缠得不得解脱。
不过,后宫并没有像仁寿太后预言的那样生出怨怼来。因为还未来得及生怨,雍正便开始了大规模地封赠后宫。
首先受到尊封的是圣祖仁皇帝遗留的妃子。除了生母德妃乌雅氏已上了仁寿太后的徽号外,还颇有些妃子得到了封赠:首先抚育过皇帝的孝懿仁皇后的妹妹,贵妃佟佳氏被尊为皇考皇贵妃;其次是圣祖仁皇帝在世时颇为宠爱的和妃瓜尔佳氏尊为皇考贵妃。当然最重要的是借后宫的封赠调和雍正与兄弟之间的关系,于是:圣祖仁皇帝十二阿哥允祹的生母,定妃瓦琉哈氏被尊为皇考定妃;诞育了圣祖仁皇帝十五阿哥允禑、十六阿哥允禄和夭折的十八阿哥允衸的密嫔被尊为密妃;圣祖仁皇帝十七阿哥允礼的生母勤嫔陈氏,被尊为勤妃;圣祖仁皇帝二十三阿哥允祁生母石氏被尊为皇考贵人。
那些原本诞育了先帝皇子的遗妃们原来的身份在后宫并不算突出,有的甚至名份极低。但是没想到新君给了她们这样殊荣,所格外地感恩戴德,后宫里听到的是越来越多的称颂声。雍正不但轻而易举地取得了后宫的胜利,而且通过这个已经与一部分原本还算是关系亲和的兄弟也形成了比较紧密的关系。
其实后宫里有一个人最度日如年。这就是已经住在永寿宫的玉沁。她知道接下来雍正就该大封自己的后宫了。这对于她来说是个很重要的时候,如果她得到了封赠,她将来诞育的龙种如果是个小阿哥才能母凭子贵,否则就要像圣祖仁皇帝的八阿哥允禩一样被排挤。而只有她的小阿哥得到了雍正的宠爱,将来她才能够再母凭子贵。不管是母凭子贵,还是子凭母贵,都是互相依持的。
沉寂了很短暂的一段日子,玉沁很快便听说了,乌喇那拉氏正位中宫。这本来就是已成定局的事,并不算出乎意料之外,接下来就又平静无事了。玉沁的肚子已经一天天大起来,天天在永寿宫的后院里被调换来服侍自己的两个宫女碧莲和素菊搀扶着不管天气乍暖还寒地就在外面散步。虽然她暂时还没有名份,但是她肚子里的是龙种,这就比什么都尊贵,这是她的希望。
可是她的希望还是很快就受到了第一轮的打击。毫无征兆的一个春日里很普通的艳阳天,倒是风和日历很难得。玉沁正被碧莲扶着散步,素菊急匆匆地从前头院子里进来,劈头便催道,“姑娘快出去吧,皇上的圣旨到了。”
没头没脑的一句,玉沁心里一动,莫不是自己的册封旨意到了?不过还没高兴到糊涂,转念一想是不应当,毕竟年雪诺才是这永寿宫里的主位。一边被扶着往外面走,一边又想,也说不准就在这同一道圣旨里自己就和年雪诺一起受册封了。年雪诺虽然是原来的位份高,但是自己现在怀着身孕,说不定两个人倒同科新进,不分伯仲呢。
惴惴不安地跪下来,听着宣旨的养心殿总管雅图念道,“奉圣旨,潜邸第一侧福晋年氏,贤良淑惠、秉性柔嘉,特晋位贵妃,钦此。”圣旨非常短,雅图口齿也极伶俐,念毕了把圣旨递交给年雪诺,半跪下来极恭谨地扶着她起身,然后方向新贵妃行叩贺大礼。这下整个永寿宫一派喜气。主子得了势,奴才们自然也高兴,这是人之常情。
唯有玉沁被两个宫女再搀起来时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恍惚中觉得自己好像已经被养心殿里的皇帝遗忘了。再看雅图,好像也根本没注意到她。这怎么可能呢?她腹大如鼓,已经是极为显眼了。
不得已被宫女扶着也给年贵妃行叩贺礼,心里极为失落。倒是雪诺看她行动不便,让宫女们搀着就不必再拜了。
然而,事情到此才是刚刚开始,接下来玉沁受到了更大的打击。接二连三的又有旨意下来,潜邸的第二侧福晋李氏,因为侍奉雍正最早,又生了目前最年长的皇三子弘时,被册为妃,后又赐号齐妃。格格钮钴禄氏,也因为进府时间早,又生了雍正钟爱的皇四子弘历,也被封为妃,后赐号熹妃。嫔一级的是裕嫔耿氏,皇五子弘昼的生母。后来连宋氏、武氏等也封了贵人,只有玉沁始终没等到册封。只有想着大概是要等龙种诞下来看看究竟是皇子还是皇女才能决定册封的位号,所以玉沁勉强还能沉得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