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环边上这座商场是鲁斯骊常来的购物场所。所以尽管它既大且乱,她仍然能够对每个场馆,每一层,许多个品牌的所在位置都了如指掌。进门之前就看到了商场外面的大幅促销广告,五天的VIP专场,全场五折。门口两个黑衣保安,都人高马大的,一脸冷漠严肃守着门。只有出示过VIP卡才能通过。有VIP卡的,掏出卡来的动作似乎格外潇洒,好像自己得到了某种认可,身份倍增似的。没有VIP卡的在门口翘首以待,不胜惋惜。
鲁斯骊心里对这座商场如此促销的方式极其不以为然。什么VIP专场,不过是个噱头罢了,引得更多人对这场促销向往起来。其实平时她是不愿意赶这种专场的,因为实在是名不符实。凡是平时看上的,这时候大部分都不太容易找得到了。而慷慨打折的,在平时也本身就是从来不怎么以原价卖出的东西。有那么些牌子,推出新产品没几天就七折,过几天再五折,再过几天说不定就三折了。买早了后悔死。这种VIP专场不过是商场为自己打的广告,营造的表面繁荣。其实暗地里厂商有厂商的主意,顾客有顾客的心思,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但是今天鲁斯骊已经打定了主意,要让跟着她的这位三百年前的皇帝体会一次现代社会的购物风潮。她极有经验地在到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就掏出了自己的VIP卡,以避免到了商场门口人太多场面又乱不小心自己会掉了东西。一手拿着VIP卡,一只手忽然很自然地向后伸去,一把便将“雍正”的手握在自己手里。走过门口的时候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将手里的VIP一晃,便进去了。“雍正”被她牵着手,在她的主导下也跟着她的脚步进了商场。第一次有个女孩会主动牵他的手,心里说不出来的震憾和兴奋莫名。这种感觉甚至来得比眼前他看到的商场里的人山人海让他内心更受冲击。他暗自里反客为主,牢牢将鲁斯骊的手握在了自己手里。
鲁斯骊心里这个时候却产生了一丝犹豫。她不知道她这样做是对是错。今天商场里好像人格外多,她带着一个三百年前的古人来逛商场不知道是不是自找麻烦。他第一不熟悉地形,第二不了解情况,第三没有手机,第四……理由太多了,万一她要是把他弄丢了可怎么办啊?想到这儿,她更加下意识地拉紧了他的手。而刚才在路上,要捉弄人的那一点心思也渐渐快要消失掉了。
“雍正”从来没见过如此汹涌的人潮。他不明白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些人都在做什么。放眼看去,大概能知道女人远远多于男人,可是这种目迷五色的感觉并不能给他带来视觉的享受,倒一时恍惚自己究竟是不是下了十八层地狱,不然怎么像是鬼怪出没似的?鲁斯骊紧紧拉着他的手,身手矫健地绕过众多多鞋子的品牌,准确地找到了一部滚梯,拉着“雍正”上了滚梯,嘴里轻声叮咛,“四哥,站稳了。”说着低下头来看他站的位置,害怕他站在两节之间当电梯往上滚的时候会不小心摔倒。这对于她来说是小事,而对于他也许就成了大事。“雍正”站在滚梯上,感受着自己的身体在空中渐渐拔高,慢慢凌驾于刚才那一片芸芸众生之上,心里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就是他当初透三关的时候也不曾参悟到此。
一直上到了三层,鲁斯骊又拉着他左冲右突,终于在弯弯绕绕之后看到一条笔直的通道。“你究竟要带朕去哪里?”“雍正”这才腾出功夫儿来说话,他实在有点受不了这嘈杂的环境了。“马上到了,别着急。”鲁斯骊却一脸掩饰不住的恶作剧的笑脸。“我不管以前有没有人敢违逆你,但是今天你一切都要听我的。如果你听话,我可以考虑答应你一个要求。不然我可能真的会把你丢在这儿自己走,明白吗?”她把任性、霸道的意思用娇柔的语言表现出来,一时让他难以反驳。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如此想放纵一个人的感觉,因为他实在不能不依她。
终于到了目标,ADIDAS的专柜。这是鲁斯骊非常喜欢的运动品牌。尤其是各种T恤,这里是她经常来的地方。一眼便看到了模特身上穿的那件黑色男式T恤,V领,线条贴合人体却没有拘束感,简单而大气。触手便知道是纯棉的质地,她买T恤这是首要的要求。拉着“雍正”问导购,“他应该穿多大号码?”导购一看就是个很精明的女孩,因为经验比较丰富了,扫了一眼笑道,“先生身材很好,不过T恤要稍宽松点才舒服,也好看。175/96A的就可以。”说着便拿了一件递给鲁斯骊,同时拿来的还有一条质地相同,白色有黑色侧线的运动裤,提议“这两件搭配效果很好。”
鲁斯骊接了在手里拉着“雍正”走到试衣间门口,轻轻笑道,“你进去试一试。我想看效果。”“雍正”却并没有接她手里的衣服,脸色渐渐冷下来,有点生气又不得不别扭地压低了声音,“你拿朕当成了什么人?究竟还要怎么戏弄朕?你是要朕对你惟命是从吗?”鲁斯骊一怔,没想到他竟会是这样的想法。在这种人多的地方怕他脾气一上来辖制不住,于是又拉着他出来,将衣服交还给导购,说试衣间满着,等一下再来。说完便拉了他走到专柜外面对面的天井栏杆那里。从这里向下面看去可以看到商场里每一层的情景。最下面可以看到地下一层滑冰场里的样子。
“你在这个时空里只有七天,不是吗?”看着他问道。“你不觉得这七天时间很可宝贵吗?你总是想把我带入到你的时空里去。难道你对我的时空就一点兴趣都没有吗?七天的时间一晃即过,与其总想说服我,不如放开心态好好体会一翻难得的经历。我看到的你总是正襟危坐,身着礼服,总是繁难缠身,要读书、要写字、要骑马、要射箭、要听政、要祭祀、要行礼……”一口气数下来,自己先笑了,稍稍一顿接着说,“有多少时候是你真的觉得轻松的时候?有多少事是你真正可以兴之所致,任意为所欲为去的?所以我想送你的这个礼物就叫做‘轻松’。可能我不能做到最好,但是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我要你首先体会这种因为自己舒服去穿衣服的感觉,而不是为了身份为了场合穿衣服的形式。”
“雍正”听她的话才幡然记起,不算今天,他也只剩下四天时间了。四天,其实很短很短。也许在他离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再见到她。虽不是死别却是生离,想到这儿竟有些惆怅。蓦然又隐约记起,十几年前年青不羁的他似乎也追求过那种淡然出世,我行我素的心境。不管是真是假,就算是当时形势所迫,也确实有过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亦真亦幻的向往。忍不住脱口道,“时间太久了,朕已经快要忘记了。”
鲁斯骊看他似有所动,重新拉了他的手,一边走一边笑道,“四哥没有忘记。你的《行乐图》不就是证明吗?你扮书生、扮渔翁或仓浪濯足或戏弄猿猴……不就是想给自己找个片刻的心灵释放吗?说不定这次回去还可以再加上一幅扮未来超人的。”说着又好像看到了真正的雍正皇帝,头上是长长的辫子,身上却穿着ADIDAS运动衣的造型,自己便先笑得要抑止不住了。“雍正”看她笑得那么开心,心里也受了感染,刚才略略涌现出来的伤感一扫而空。他本就是相信谋事在人成事在天的,他不会放弃。看了身边的她一眼,低语道,“只是你刚才说过的话可别忘了。朕是不准的。”鲁斯骊随口道,“不会不会。”她急于想看他穿动运衣的效果。
索性又挑了相配的运动鞋,运动棉袜什么的。捧着衣物将“雍正”送至试衣间门口,看看无人注意,仔细告诉他怎么拴门、开门,怎么服用这些衣物。最后悄悄在他耳边笑道,“皇上,要看你自己的啦。一定要给我面子啊。”她的意思是鼓励他自己换衣服,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唤她来帮忙。雍正竟然有些微微脸红,“你在外面等着朕好了。”表示他对自己很有信心。鲁斯骊笑着向他摇摇手,看着他关好门,便轻松地跑到一边坐等去了。
想象着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出来,不肯移开目光紧盯着试衣间的门。却不知道里面的“雍正”是多么手忙脚忙。他从来没有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换过衣服。不仅小,甚至连坐处都没有。而且时时有提心吊胆的感觉,因为害怕随时会有人闯入。
鲁斯骊在外面等了好久,已经到了午饭时间。商场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可能是因为附近一些写字楼里的MM在午饭后趁空过来瞧瞧。刚才那个导购也看到被“雍正”占着的试衣间久久不开门,便要上去敲门催促。鲁斯骊看到她有此意途,急忙先赶上一步,抱歉地笑了笑,“我来。”导购转身又去招呼别人。鲁斯骊贴近了门外听了听,里面没有什么声音。心里忽然有点害怕,竟然觉得他有可能会就此又穿越而去了。急忙轻轻叩门,好在里面并不是完全密封的,很容易就能听到外面的声音。一急之下轻轻问道,“四哥,你还好吗?”好在没等她再敲门,就听到开门的声音,忙让开了一些,门彻底打开了。不过人却未出来,鲁斯骊绕过大开的门走到门口向里面看。“雍正”就站在门里,他迟疑着并没有出来。不管他曾经遇到什么样的事,他大概从来没有这么犹豫过。站在鲁斯骊面前的是个焕然一新的人,完全不同的感觉,连她自己也恍惚了,他真的是从三百年前来的吗?或者他真正该属于的是这个世界。“雍正”看到她的眼神一阵惊讶又一阵迷离,他已经恢复了日常的样子,缓步从里面走出来,走到她面前,眼里却是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曾经给自己无形之中设置了太多障碍,所以行事之间心里未免颇多禁忌。一旦有所突破,便会发现有新的空间可供驱驰,所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信任自己,有一种放眼天下志在必得的自信。
鲁斯骊忽然伸右手探上他的左肩,轻轻按着示意他俯身。她自己则踮了脚尖,在他耳边轻声笑道,“这衣服舒服吗?比起你的龙袍来如何?我送你的礼物怎么样?”他将嘴唇贴近她耳边,“朕从来没有觉得这么自在过,永远不会忘。”鲁斯骊听了这话心里觉得很宽慰,很有成就感,却并没有往深里想。忽然低头看到他穿的运动鞋没有系上鞋带,便蹲身下去帮他把鞋带系好。
商场里人多,游乐场里人少。排队上了海盗船,鲁斯骊拉着“雍正”一直走到船尾才进去并排坐下来。这个尾部的位置才最能体会这一游乐设施带来的乐趣。在拉着他的手的时候,她已经觉得非常的自然。虽然现在已经不是在人山人海的商场,不用再害怕他会被丢掉。她穿着和他的一身很搭配的黑色T恤,白色网球裙。紧紧握住了横在身前的护拦,吸了口气,手上又用了用力。一边向身边的他笑道,“等一下荡起来的时候你可以大喊一声,会觉得什么都不害怕了。”这是她非常喜欢的游乐设施,玩起来从不厌倦。
铃声一响,船开始荡起来。一开始的幅度还好,不但不紧张,还觉得挺惬意的。渐渐的幅度加大,坐在前排的人在船身向下荡去的那一刻已经喊出声来。这并不是因为害怕,是一种内心的释放。“雍正”觉得这种感觉很新奇,他得到一种刺激的快乐。看看身边的女孩,短发飞扬,被风吹拂得有些凌乱,颇有一种没心没肺的样子。她时而微蹙了眉又期待又兴奋,时而又闭着眼睛大笑,真实得让他没有办法不将她深深记在心里。终于船已经被荡到了最大的幅度,当它被荡上天空的时候几乎与地面垂直。船身停驻一瞬再次下滑,有一种心脏被抓住了又从空中扔下来的感觉。而船身倏的一下像失重一样落下的时候心里那一颤就是最享受的时候。鲁斯骊只顾着自己玩得高兴,完全没有注意身边的人瞧着她时,眼里那种深深的牵挂。他缓缓伸出手覆在了鲁斯骊手上,握着她的手一起抓紧了身前的横栏。趁着船身停滞在空中一刹那,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朕永远不会再放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