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睡,雪诺吩咐和露等人将东西都收拾好了。早上照例还要按规矩去万福堂请安。
昨夜西风凋碧树,好像几个时辰之间就暗换了人间寒暑。万福堂前的几株老树昨天还是枝繁叶茂,今天就已经落叶满地了。秋风乍起吹得黄叶尽情飞舞,尤其衬着合府里处处的白幔、素纱灯,格外让人觉得凄凉。雪诺照例是头上素白银饰,身上白布孝衣,一张清水脸越发显出天然去雕饰的样子。刚刚走到那老树下,离万福堂还有些距离呢,竟无意中看到从李氏那院子里过来的方向月洞门里出来了一队人,走在最前头的是四阿哥胤禛。紧跟着的就是李氏,再后面是服侍的丫头、嬷嬷们。
原来胤禛昨夜里从自己屋子里震怒而去是去了李氏那里。想一想也可以理解,毕竟李氏是服侍他时间最长的侍妾,最识得他的脾气、性格。况且李氏还为他诞育过三子一女,算是为他诞育子嗣最多的一个姬妾了。大概李氏才是他心里最能支撑他的人,所以他愿意在心里最不自在的时候从她那里寻找慰藉。
四阿哥和李氏也赫然看到了树下走过的雪诺。走在前面的四阿哥显然有些意外,没想到会这个时候在这里相遇,眼神里的一丝关切一闪而过就换上了平静和淡漠的稍具威严的神态。照样极镇定地往万福堂走去,并不停步。而跟在后面的李氏倒是一扫刚才缩肩拱背的样子,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膛,倒好像跟谁示威似的。雪诺对着走到她面前的四阿哥福了一福,让过这一队人,也随着他们进了万福堂。
万福堂里嫡福晋乌喇那拉氏、格格钮钴禄氏、耿氏,还有宋氏、武氏也都到了。该行礼的行礼,该问安的问安,忙乱了好一阵子,雪诺直觉得头痛欲裂,可又无处可躲。四阿哥和嫡福晋乌喇那拉氏上座,李氏立在四阿哥身后,不停地俯身低头向四阿哥耳边低语。雪诺无意间一瞥,四阿哥竟然也是一幅夜不成眠的样子,眼圈乌青得厉害,眼睛还稍有些红肿,再加上这些日子不能剃发,颏下又是新冒出来的青髭,竟显得好像一夜憔悴、沧桑了许多似的。四阿哥虽然一边听嫡福晋乌喇那拉氏说话,一边又要应付着身边的李氏,但是也恰好在这个时候向雪诺这里瞟来,一眼对上了雪诺看他的目光。两个人都如触电一般地都把自己的目光转开了。但是雪诺立刻又恢复了镇定,再次慢慢将目光移到了他身上。许是四阿哥感觉到了,也同样将头再次侧过来,两个人这次都比较平静又带着探究的意味对视了。
雪诺就在四阿哥注视着的目光里站起身来,步履有些摇摇地走到了四阿哥和嫡福晋乌喇那拉氏面前。自然她本身就是很容易在这里吸引其他人目光的人,这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越发偌大的整个万福堂都安静下来,全都静待着她。
雪诺不再瞧着四阿哥,只看着乌喇那拉氏道,“妾有一事还请王爷和福晋恩准。”
乌喇那拉氏先看看了四阿哥,是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盯着雪诺,便问道,“妹妹有什么事?只管讲。”
雪诺接着道,“妾在园子里住的时间久了,回府里来给王爷和福晋添了不少事端,倒惹得合府上下不得安宁。请王爷和福晋还准妾回园子里去住着,若是王爷和福晋恩准了,妾也就感激不尽了。”
这话语出惊四座。一时屋子里安静下来,谁也没有说话。四阿哥执意盯着雪诺瞧,可是雪诺就是再不肯看他一眼。而四阿哥越发铁青了脸,明显是发怒的样子。
乌喇那拉氏想着,雪诺自己说“添了不少事端”,想必是指关于她跟王府犯冲的传言。而在她看来,雪诺如果真的出了这王府住到园子里去,是再好不过的事了。尽管先时雪诺在园子里住了两年,四阿哥也几乎就在园子里陪了她两年。但是情况毕竟不同,四阿哥是这王府里的主子,他不可能把王府里上下一干人等都抛开了不理会。而且,之前毕竟是因四阿哥一心在雪诺身上,而又恰逢雪诺有孕,也许是因为四阿哥盼了子心切,所以才会那样执意地住在园子里。如今情况完全不同,乌喇那拉氏觉得她能感觉得到,四阿哥和雪诺之间似乎有什么很微妙的矛盾,如果这矛盾可以被她利用呢?她也不相信四阿哥会一直都专宠雪诺,不相信四阿哥会再像上次一样一直在园子里陪着雪诺。
至于李氏,听到雪诺提出这事来,倒是有喜有忧。她当然恨不得雪诺从这府里消失,但是又恐因此而令四阿哥又像上一回一样陪住到园子里去,所以一时倒觉得两难了。钮钴禄氏、耿氏、宋氏、武氏等本身就不得宠,况这些事也不是她们能说了算的,这几个人或有寄托,或比较淡泊,所以都静观其变,并不十分积极,说好奇倒是真的。
乌喇那拉氏看着四阿哥渐渐冷下来的面孔,便抢在前面道,“妹妹这说的是什么话,你是王爷的第一侧福晋,这府里除了我就是你,谁还敢对你说什么不是么?况且住在园子里究竟也不是个长久之计,之前的事就不说了,那是别有原因,现在岂能再让妹妹孤单单一个人住在外面?那也失了我照顾的责任不是?”乌喇那拉氏一边说一边瞧了瞧四阿哥的神色。而奇怪的是,四阿哥好像并没有被她的言辞打动,倒是越来越生气似的。
雪诺听乌喇那拉氏说的话,里里外外哪一句都是为着自己,又是一副嫡福晋的大度量,不单只为着她,还为了四阿哥为整个王府着想,也算是说得八面圆滑了。只是她昨夜里心思已定,今日来这里原本就是想着要说这事的,自然不肯轻易被乌喇那拉氏说服了。于是又道,“福晋说的万般都是,是妾辜负了福晋的一番厚意。只是住在府里难免引起伤心事,还请福晋体谅,就准了妾的恳求吧。”
话说到这份儿上乌喇那拉氏不好再说什么了。雪诺指的“伤心事”自然是指若雪小格格在这里夭折的意思。只是一直到现在四阿哥都一言不发的,也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乌喇那拉氏也不好硬是做了主张,于是用目光示意四阿哥。
听到“伤心事”这几个字,四阿哥赫然站起身来,冷冷向着乌喇那拉氏道,“你不要再说,既是她执意要去,准了她就是了。”这倒让乌喇那拉氏心里一喜,她当然能看得明白,四阿哥那冷冷的神情并不是为着她的,是冲着雪诺而去。连立在四阿哥座椅后面的李氏也看明白了,向着雪诺投来略带嘲笑的一瞥。雪诺听了四阿哥这话没有伤心,倒是如释重负。因为她也不耐烦为这一件事没完没了地解释、争执。于是终于不自觉地面上神情放松向着四阿哥和嫡福晋乌喇那拉氏行了一礼道,“多谢王爷和福晋的体谅。”
已崩的皇太后博尔吉济特氏谥号曰:孝惠章皇后。梓宫从慈宁宫迁往殡宫,康熙皇帝带领所有皇子、王公、大臣亲送。孝惠章皇后的梓宫在殡宫停留的时间取决于孝东陵整修的时间,直等到遵化的孝东陵整修完毕孝惠章皇后便要如生前一样依附着她的丈夫世祖章皇帝的孝陵而归葬于孝东陵了。
恭送了孝惠章皇后的梓宫前往殡宫,再随圣驾回宫,又在乾清宫外叩头辞谢,皇子及王公大臣们便各自散去出宫去了。
眼瞅着康熙帝对三阿哥、八阿哥、十四阿哥等人全都和颜悦色,唯独对自己视而不见,四阿哥心里极度不是滋味。看着乾清宫丹陛之下已经流云散尽,而康熙皇帝又召了十四阿哥等人进殿去不知说什么,四阿哥便准备出宫回府去了。
刚走了没几步,听到后面有人唤道,“四爷请留步。”听声音就知道是雅图,停步回头雅图已经走到近前,四下里早就无人,沿着乾清宫前的大石雕向丹陛之上望去也只是几个当值的侍卫而已。
雅图打个千儿趁着站起来的功夫极利索地低语道,“四爷,玉沁姑娘说有重要的话要禀报四爷,此刻就在御花园里等着。”
雅图并不左顾右盼,知道越是这样越是招人注意。并且表情也极为镇定、平常,断不会让人起疑。但是这话一说给四阿哥,倒让四阿哥为难了。这个时候到御花园里去私会父皇的近侍宫女,万一要是被人误会了,那可不是一般的事。待要不去吧,又不知道玉沁有什么话要讲,心里又觉得放不下。猛然记起孝惠章皇后崩逝那日在慈宁宫外玉沁说过的那些话,四阿哥便瞬间在心里做了决定。
一路走来御花园里并没有人,四阿哥也并不做出那怕人的样子来,只管往万春亭里走去。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刚进门猛然听到一声低低地惊叫,“是谁?”倒被这叫声一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