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五年秋九月二十六,秋雨连绵的早晨,雪诺一醒来就觉得有些腹痛。这种痛的感觉其实说起来也没有多么强烈,但是因为产期在即,所以雪诺心里还是因此而有些惴惴不安的。不过并没有叫丫头们过来,不想还没怎么样就折腾个人仰马翻的,先自己静静地躺着,默默承受。
算一算,自打上一次胤禛负气而走,到现在已经四个月时间了,她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一次。但是心里却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他距离她并不遥远。甚至几回在梦里还曾经与闻他的气息。不过心里的疙瘩却始终解不开,他就这么不在乎她,不在乎即将出世的孩子吗?雪诺翻了个身,不想那种腹痛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了,实在忍不住终于唤了一声,“和露”。
天气阴沉,秋雨中的紫禁城显得重重叠叠好像被淡淡的烟雾笼罩着。四阿哥一个人的身影穿过前廷的三大殿,雨中的三大殿巍峨而肃穆,不过却有些压抑,正像四阿哥此刻的心情。前儿雅图密报说废太子的人仍然心有不甘,以前的太子师傅王掞连同两个御史朱天保、陈嘉猷正在密议要上折子请康熙帝将太子再次起复。对于这件事四阿哥倒并不觉得是王掞等三人是心死踏地扶保废太子的太子党,觉得他们不过都是书生见识罢了。若说他们是稀图拥立之功似乎都有些不可信,他们只是书呆子的念头,认为此时若不立太子就是国本不稳固,全然不知康熙帝作为当朝的主子心里是怎么想的。只是这一类人也是极易被人利用的,四阿哥吩咐雅图不要理会这事,只先把这个消息透给太监王泰,王泰是八阿哥胤禩的人,他很清楚。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是窥一斑而知全豹,正好可以借机看看当今的朝局水有多深。
四阿哥穿过雨幕登上了乾清宫前的汉白玉石阶。候在殿外的雅图上来恭恭敬敬地请了安,当着众人倒颇有些公事公办的语气道,“四爷就请进去吧,万岁爷一直等着四爷,八爷也在里面。”说着便帮四阿哥脱掉油衣,躬身送四阿哥进去。两个人都彼此心照不宣,显然雅图把该办的事已经都办好了。四阿哥虽没说话,此时心里倒安稳了,只略微点了点头便急忙进了殿内,雅图从外面又将殿门关上。
乾清宫的正殿内倒是极安静,四阿哥进殿来不想迎面居然遇上了玉沁,久不见面看起来倒又清瘦了些。玉沁面色有些苍白,眼圈又发青,显然是精神不太好,再加上又瘦弱了些,更显得弱不胜衣,一双眼睛也水盈盈的发红。见了四阿哥倒不是很意外,按着规矩福了一福,又好似不经意地催促道,“四爷快请进去吧,八爷可是已经进去了好些时候了。”明白人一听便知道,玉沁这话里的语气已经不自觉地偏向了四阿哥这里,好像很替他着急似的。四阿哥当然听得出来,不过却无任何表示便按照玉沁的指示向东庑走去。玉沁止步于偏殿之外瞧着四阿哥英挺的背影消失在偏殿的殿门之后。她心里有一种感觉,四阿哥的背影看起来极为自信,他认定的事大概是要让自己真的能够做到成竹在胸吧。
谢嬷嬷安顿好了雪诺拉着和露从里面出来。怕雪诺听到了,向和露低语道,“侧福晋已经见了红,怕是要生了。姑娘赶紧派人回府里请王爷速速地命人到太医院请太医过来。”真是怕什么偏来什么,和露心里一紧,暗想:其实雪诺不知道,这些日子四阿哥也知她产期临近,所以不管白日黑天,只要无事就一定会守在园子里,随时准备派人请太医去。后来四阿哥也曾跟她说过,怕是雪诺不知哪一日就生了,所以还是请个太医来暂时先住在园子里候着比较稳妥。只是这话是昨夜里刚说的,那太医还没来,不想雪诺就要生了。今日一大早四阿哥早早便进宫去,想来是有要紧事,此刻必定不会在府里,就是派人去了也无济于事。可是现在这时候若是没有太医也太冒险了,真要有什么大事,谁又能担得起?和露正发怔,忽然被谢嬷嬷推了推,里面又传来雪诺唤人的声音。谢嬷嬷急道,“姑娘犯什么怔,赶紧拿主意要紧,若是侧福晋有个好歹,咱们有多少条命也不够赔的。”说着便急急地又往里面去了。
这里和露只好把心一横,立即派人赶紧回府去禀报嫡福晋乌喇那拉氏,就说年侧福晋快要生产了,请嫡福晋派府里人赶紧去请太医来。这事谁也不敢耽搁了,那人自然赶紧领命而去了。可是和露安静下来心里却越想越觉得不妥当。前些日子嫡福晋乌喇那拉氏和第二侧福晋李氏来探访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时虽然并没有见什么真章儿,但是气氛已经是剑拔弩张了。何况乌喇那拉氏的意思是想带雪诺回府去,走的时候却并未如愿,现在这个关键的时候乌喇那拉氏究竟会怎么办可不能不防一步。
想到这儿,和露不再犹豫,向一个小丫头招招手,轻轻唤她过来。这小丫头叫阿巧,平日里也是很机灵会做事的。此时立刻便跑过来问道,“姐姐叫我做什么?”和露拉了她辞色柔和地道,“有件要紧事我想必得找个妥当人去做。”
言外之意是极信任阿巧的,果然阿巧便是神色一震,很高兴地道,“姐姐有什么事尽管吩咐,阿巧一定会办好。”
和露看她识得轻重,心里便很安慰,这才笑道,“这里离十三爷的园子不远,我想侧福晋快生了,咱们王爷一时半刻又回不来,恰好十三爷跟王爷亲近,若是十三爷在就好了。你去看看,十三爷若是真在园子里一定要请了十三爷来,就说侧福晋马上要生产了。若是十三爷来了,这便真是造化了,等侧福晋生了凤子龙孙也有你一份功劳。”这本不是什么难事,阿巧很痛快地去了。
等四阿哥进了便殿的时候,康熙帝并没有坐在御座上,而是坐在下面的一张圈椅上。八阿哥胤禩果然也在座,坐在紧挨着康熙帝的另一张椅子上。当下四阿哥心里便生疑,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具体什么不对又说不清楚。顾不上仔细琢磨,先请个双安又跪下叩头,口称,“子臣胤禛给父皇请安。”
康熙帝没有离了椅子,口里却说,“起来吧,今儿天气不好,难为你们。”四阿哥依言这才立起身子来。
陪坐的八阿哥也已经站起身来向着他打了个千儿满面春风地道,“胤禩请四哥的安。”
四阿哥亲自上前扶了他起来,仔细打量着又道,“八弟气色好极了。”真是兄长对弟弟的关切。
八阿哥笑道,“去年多亏了四哥奉了汗阿玛的旨意料理我的病,这才好得快些。”
四阿哥看他又要谢,忙扶住了他正色道,“这有什么,汗阿玛交办的事岂能怠慢。就是阿玛不交待,我既是为兄也该如此。”
兄弟寒暄,康熙帝一边不作辞色地旁观。此时才笑道,“朕看着你们这样儿也就放心了。”这话说得四阿哥心里愈发见疑。犹记得去年刚刚接旨料理八阿哥的病时,父皇甚至还因他过于殷勤发过一次脾气,说他心里只有兄弟无有父皇。今天这是怎么了,看到八阿哥和自己亲近竟是这么欣慰的语气。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再细想,不想康熙帝又是极为开门见山地问道,“想必你也知道了,王掞真是老糊涂了,若不是苏努来报于朕,朕还蒙在鼓里。”
父皇说的是什么四阿哥心里自然一清二楚,但是立刻便是一个警觉。既是苏努才报于父皇知道的,那他怎么可以在父皇之先就知道呢?忙恭敬答道,“父皇说的什么子臣倒不知道。”四阿哥心里已经明白,必是王泰听了雅图的话先报于八阿哥胤禩,然后胤禩又命苏努来禀报的。
康熙帝大概是被这事又把脾气给挑起来了,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窗下的案边随手从案子上拿起一本奏折,忽然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又将那奏折甩在了案上。“这个王掞真是让朕说他什么好,偏偏在这个时候给朕找麻烦。国本问题他要担心,朕岂有不担心的,就急得这样想逼着朕复立胤礽。胤礽又岂能当得起这个责任,朕将来继任的人……”说到这关键时刻康熙帝偏偏停了下来。这些话平时康熙帝是绝不许人议论的,谁若私自议论了那便是灭九族的罪过。不想皇帝自己今日倒说起这事来,所以四阿哥和八阿哥都极为纳罕,更兼全神贯注地细听揣摩。康熙帝这时回转身来先瞧了八阿哥,又瞧定了四阿哥,接着道,“朕的后继之人必定要至仁至厚,二阿哥,他不配。”
这一下,四阿哥和八阿哥心里都“咚咚”地狂跳起来。两个人都知道康熙帝既然敢把这话说给他们两个人,那自然是因为他们二人是在父皇心里的继任人选之内的,这是给他们吃了定心丸的一件事。但是最后这话又让他们心里极有回味,父皇心里真正瞩意的那个人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