煜其人,思想旷远,极善忍耐,又对时局忧思,每每将可成之事分做繁杂无比的细节之事,稍显迂腐,然又令人崇敬。红历之时局,与人间已无所谓信任之羁绊,煜常反为之,称“为人之本”,几位挚友常讥笑其欺世盗明,当然,玩笑之。吾常思其行,赞起豁达胸襟,煜笑不以为然,反说此乃家训,自小习之,生故不能忘,死亦将带进枯塚。
——《百家之祖·李煜》
李煜并没有听从裘以之的建议留在李府,同墨翟和如意两人一道回了新的府邸。刚到门口,发现赢若伊同杜鹃正站等着他们,也许是听到他们的声音,赢若伊笑道:“你们回来了。”或许是等得有一些久,这笑容看起来极为艰难。一旁的杜鹃打了一个喷嚏,生气地说道:“你们怎么才回来,我们公主已经等了快两个时辰了。”
此时李煜解下身上的裘皮大衣想将它披在赢若伊身上,发现自己踮起脚才堪堪够到她的肩膀,尴尬地将大衣递给了杜鹃,柔声说道:“请替我给公主系上,天寒切莫着了凉。”
“多谢公子好意,我知公子不易,还是请保重自己的身体。”赢若伊接过大衣,又将它反系在了李煜的身上。
李煜道了一声谢,便径自往自己的房间走去,没走几步,扭头对着赢若伊说道:“无空居既已损毁,公主为何不随着那帮王爷一道逃出悦城,我已吩咐公羊絮明日送你等出城,然后一路南行,直至毕博城。”
“没想到黑寡妇真名叫做公羊絮,我见其他人都叫她黑寡妇,还以为她没有名字,没想到竟会是这般好听的名字。公羊姓听我父皇说是大雾历时韩国的一个姓氏,不想今日在悦城遇见。”公主并没有答应李煜,而是说起了别的东西。
李煜微微迟疑,认真说道:“公主,如今悦城遭遇大敌,我父亲又不在,大局难安,为保公主安危,恳请公主明日离城。”
一边的杜鹃见李煜说得恳切,望向赢若伊,同样说道:“公主,我们就听煜公子的吧,这里太危险了。”
“杜鹃,我们不是说好的,你忘记了?”公主对着杜鹃低声说道。
杜鹃叹息了一声,深吸了一口气,对着李煜,念道:“公主今日已遣散众人,唯独留了公主与我这个贴身丫鬟,我家公主心意已决,既已成家,君何往妻何往!天凉,我同公主回房间,望公子也早些歇息。”
李煜心中腾起好些暖意,望着公主离去的背影,终于露出了微笑,当先走了起来,对着自己的房间。墨翟跟着也进了李煜的房间,一把坐在了桌边,他知道李煜定要问他,因为有太多的问题。不过,李煜只是慢悠悠地坐了下来,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干别的事情,只是端详着墨翟。墨翟向来是习惯盯着别人,如今这般,他当然毫不介意,同样望着李煜。两人就这样相隔半米,相互凝视,似乎在用眼神诉说着什么。只是一旁的如意看到这样的情景,感觉有一些怪异,说道:“主人,你是不是应该说些什么?”墨翟摇了摇头,示意他并不想先说。
李煜苦笑了出来,当先开口道:“我越来越不了解你了。”
墨翟哈哈一笑道:“你我本就相识不过数月,何来了解一说。”
“你我年龄相仿,脾性相投,我本以为学识也应当无二,因为你观千书,我也同样阅遍了书籍,自恃神童,不料,你除学识外,心计更是高明,怕是多过年长者数倍不止,早传秦国闻仲乃秦国有数的奸臣,常用歹毒的计谋杀害能臣善吏,可同你今日相比,怕也不及你半分。”李煜依旧盯着他。
墨翟心中没来由一气,问道:“我今日助你帮你,如我今日有半分妥协,你悦城怕是明日便将被秦军踏破了,你现在竟这般说我?心计高又如何?弄权谋又如何?这世道本就是你算我,我算你的世道,如你我没有了依托,可会有谁来教你我?来救你我?公子,我只知你独居无空,较同龄人高明许多,熟料今日这般自欺欺人!”
李煜猛然站起,大声质问道:“天下部的人还敢说别人自欺欺人!”
墨翟同样站起,反驳道:“天下部又如何?可有害过你李煜一丝一毫!”
“善权谋,弄人心,将天下玩于股掌中,你们做的时候哪一件不是有所图谋,而且图谋天下!我并不知你心思所想,也不知来我悦城,并接近于我所为何,然我悦城蒙难,可我们并未丧失斗志,也不需要外人帮忙,更不需要阴谋诡计,我悦城有的是人心,有的是志气,城灭如何,人散如何?你可知我父亲当年如何困得李天纵,那时候你天下部,哪怕是墨家,道家,佛门,法家,等等宣扬正义之辈,还有那秦国军队,可派过一兵一卒来过我悦城?没有!没有!没有!可是我悦城未灭,我们用两个月的争斗告诉整个大陆,我们悦城是大陆的中流砥柱,我们不用耍弄诡计因为我们正义凌然,我们只要靠自己就可以立足于世!”李煜一时间慷慨激昂。
“你英雄,你悦城人民伟大!可是我今日只是堪堪将那帮人的气焰压下,可干了其他歹事?”墨翟不解道。
“你的三日对敌计划如何开展?是否想将那帮悦卫赶尽杀绝,然后让我声望突起,赶超我那几位哥哥?”
“那是自然,为何要让公主苦等一日,受尽整个悦城人的好奇疑惑,就是要赞赏你李煜虽体质孱弱,虽不受待见,虽孤独无所依,但你依旧是李天勤的儿子,隐忍这些年只为一朝得势,谁说悦城未来之主一定是李佑,你李煜也可以,难道你就没有想过这一点,你就不想想为什么同为李天勤的儿子,长子就该继承父位,而你不可以?”墨翟大声喝斥道。
李煜看着墨翟有一些古怪,他不理解墨翟为什么会有这么的想法,他自己从来没有想过所谓的继承之事,他本是幼子,身体又极为不堪,为何要有这样的念想,而他也终于明白了墨翟之所以来到他身边的目的。
李煜重重地摇了摇头,说道:“从来没有过。”
墨翟惊讶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自己未知的怪物,他的眼里每一个人都有欲,只是大与小而已,平民当有平民之欲,生存,繁衍,过得好一些,在众人眼中能有一个好的印象,富人当有富人之欲,有权有钱有地位,同时,每一个人的欲都将在日复一日之中变得更加炙热,因为每一个人都想拥有更多,如若一个人告诉你,我并没有欲,那一定是假的,因为只要你是一个人,都将拥有这个东西,而今,李煜说他不想拥有地位拥有权势?他本不拥有所谓的希望,以及曾经的地位,墨翟一直以为那是不曾拥有,但李煜随着年岁的增长将对不曾拥有的东西更加渴望,然而,并没有。
李煜继续说道:“你错了,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我活着并不因为我是李天勤的儿子,只是因为我来到了这个世上,我不能贸然地离开,我需要活下去,哪怕是受尽了蔑视,受尽了不平,受尽了各种磨难,这些东西与我而言微不足道,大道三千,我只取其一,芸芸众生,我也仅是其中之一,罢了。我要名何用?”
墨翟痴痴地看着眼前的人,他之前所想以及相处的时光,恍若一个笑话,他自认聪慧,成熟,心智远超他人,口才了得,颇善言辞,可这一切的一切,在李煜面前好似,“无空”,如同第一日认识李煜一般,太过于神奇。
“如若你想着三日后,安排如意姑娘杀尽悦卫,我可以告诉你我不会让你的想法实现,而你也将成为我悦城的敌人,被逐出悦城,我虽然是四公子,但我相信我的哥哥能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见相信他也能够支持!墨翟你选择吧!”说完话的李煜,猛烈地咳嗽了起来,印象中好似自己从未说过如此多的话,一时间百感交集,身体终是支撑不住,顺势要坐倒下去,墨翟上前一把扶住,将他搀至椅上。
墨翟惨笑了一声,他这个时候对自己有一些恨,恨自己为何十岁年纪,就这般多心思,又觉得自己可笑,笑自己总爱妄断他人。
“你也当真奇怪,明明身体不堪一击,却还要说这般慷概的话,我知你悦城人人不畏战怯战,但安城不易,难道城中人就要无端受这般苦?”
李煜凄然一笑,回问道:“难道那些悦卫就该受这般苦楚?悦卫乃我悦城最功高之兵士,同样也是我悦城最引以为傲的军队!他们受尽北方孤苦,时刻防卫着北方那些异族的异动,正如我们早上见到的那一只孤女族战士,我相信他们每一天都在经历这些。如果仅仅只是因为别人的三两句话语,一时中了离间之计,做出让自己痛苦的事情,最后都将悔不当初,相信他们心里所受的责难都将远远大于我们,我不能让这一支骄傲的军队继续误入歧途,同样也不能让他们遭受灭顶之灾,我不能让我的父亲回来时,看到一座死寂之城,我也不能让他看到我悦城无所依托!”
墨翟嗤嗤冷笑,说道:“事到如今,你竟还有这等幼稚的想法,难道你想凭借你的口舌去劝降他们?李煜你醒醒吧,看看外面那些人的惨状,听听他们的心声,是不是如你这般妇人之仁!”
李煜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一个人生来便是如此,你把这个世上看的太透,却又不深入。”
“深入?你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墨翟笑中含着些许泪花,“你可知当年西临关二十万人众,为保陈国东面安全,死守两个月,秦国军队饶是再强也无法通过,之后却被冰封万里,所有人都成了那些被人观赏的冰雕?再有那雾历年间的庄可成和万兴古,为何明明是称兄道弟到了最后还是杀个你死我活?何为太透,何为深入?你将你的念想强加在每一个人的身上,但是他们将作何感想,你可知?难道这对他们公平吗?”
“我确实不知你所说情况,但又能如何?我悦城便是悦城,非西临关,当中亦无为庄可成和万兴古。”李煜定气说道。
“你当真无需如意出手?”墨翟咬牙说道。
“当真。”
“那你三日可破敌?”
“破不了,但我们将拼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