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侠，可……可不可以，帮小的……帮小的一个忙。”忸怩了一会儿，刘三终于开口说道。
我没兴趣地看着他：“我为什么要帮你？”
“今……今天那大黄牙受小侠女刚才的气，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一定会去保长那里带人来寻小的家的晦气的。小的不想让妻小受此惊吓，所以，恳求小女侠今天到小的家帮小的家人躲此一劫。”刘三低头恳切地说道。
“我师父说过，不让我多管别人闲事。抱歉，我不是什么大侠，更不是什么好人，你找错人了。”我说完准备转身走人。
“只要今天就好，求求您！就今天！小的给你跪下了。”刘三说完，咚的一声给我跪在了面前。
“那明天呢？明天你还想再求我吗？”我看着他，“好好想想，这种和亡羊补牢一样的举动，有什么意义。”
“但小的能怎么办？小的也是没办法，不能让自己的母亲卧病不治，那个时候只能去村长那里借钱了。小的知道他们给的是高利贷，但那个时候就算知道是高利贷，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借。母亲生病不治，天下的做儿子的是万不会做出这么不孝之举的！”刘三趴在地上哭诉道，“小的能怎么办呢？小的能怎么办呢？小的……小的也不希望有今天，可是，小的当时又该怎么办？小的当时又该怎么办？”
我第一次看见一个男的在我面前哭泣。其实他不是在我面前哭泣，而是在命运面前哭泣。
那种在命运面前深深的无力感，我深有体会。
我忽然弯腰扶起了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我就对他说道，“我可不是好人，你要我帮忙是要付出代价的，你可想好了？”
刘三听我这样一说，苦瓜脸立马绽放了微笑，“只要小女侠能帮忙，女侠就算要我刘三死，也甘愿。”
我冷笑道：“你的命对我来说没有用，好好想想明天你的家人怎么办吧，明天我可没有闲工夫搭理你。”
男子闻言，又是一阵凄苦色。
“明天，明天再想办法吧，我们这些生如草芥的下等人，过的日子也不过是按天来算。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情。”
按天算吗？真的和我和妹妹一起流浪的那段日子很像呢。
这些有家有地的村民，想不到也过的这样的生活。
只有哪一种人才不会为生计担忧呢？也许只有那些站在社会顶端的人吧。
有一天，我能爬到那个位置吗？
“带我去你家吧。”我决定抛开那些无意的幻想，只做眼前的事情。
三月是桃花开的季节。
我记得妹妹曾经对我说过，以前有人在这种花开的时候，去花枝上收集许多露水，然后用这种露水酿成酒，称为桃花酒。
虽然我们没有喝过桃花酒，但看到露水凝结的粉色五瓣花，心里就想着那个酒该有多清亮？
乡村的桃树多开在菜地边，或者篱笆里，我一路走一路看，心里的忧伤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姐姐，我们以后有钱了，就找一个花开满树的房子可好？这样每天抬头，我们的天空都是很漂亮很漂亮的。”妹妹说这话的时候，我正专心在树下啃着手里乞讨来的冷馒头。随着她话音一落，我抬头望着头顶的树枝时，刚好看到了满树粉色的花在阳光下摇晃。
跟着刘三往他家走时，那一路的桃花耀得我眼睛有些难受。
时光要是能停滞该多好。永远停在那花树摇晃，云淡风轻的时刻多好。我和妹妹背靠着背，谁也不孤单。
“小恩人，前面有棵柳树的地方，就是小人的家了。”刘三突然说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我看向他手指的地方，心里蓦地有些吃惊，许多记忆的碎片在这一瞬涌了出来。“乞丐姐姐，估计你这个冬天在我们这个村子也找不到吃的，不如你去找你妹妹吧，叫那个人贩子一起把你卖了，这样，你就不会饿死了。”说话的人，声音，还有那天的天气，那时的焦急，在这旧识之地，我的记忆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一天！
我真不敢相信，无意的多管闲事，我居然来到了我要寻找的地方——那个女孩的家。真是太巧了！
我不动声色的跟着刘三往他家里进去。刚踏进门，两个身影就朝刘三扑了过来。
定睛一看，一大一小，显然是刘三的妻小。
我仔细看那小的，心里有了谱，虽然模样有了变化，但是，轮廓和当年那小女孩非常相像。
命运折腾了我那么多年，终于想通了，想给一个补偿我的机会？
“孩子他爹，你可回来了，有没有借到钱？这次能不能一起还给那刘村长？”刘三的妻子急切的问刘三。
刘三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低头。
刘三的妻子忽然一脸呆滞。她埋头哭泣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被他们三天两头骚扰着，地也不能好好种，这样下去，日子可没法过了。”
刘三妻子没哭多久，帘子后面的屋里传来了咳嗽声，那种感觉，和我那魔鬼师父临死的那段时间咳嗽很像。
这样的日子确实没法过。一进门，就是死气沉沉，凄凄惨惨的气氛。这样的氛围，太阳再大阳光也无法照进来。
我很不喜欢这种阴云密布的气氛。我的人生已经够阴霾了，再来些阴霾，我就会呼吸困难。
“方便的话可以给我倒碗凉水吗？今天出门那么久，我可是已经口干舌燥了。”我在他们身后冷然的说道。
刘三和他妻子女儿这才留意到我的存在。
“她爹，这女娃是谁？”刘三妻子看着我道。
刘三看着我，神情有些尴尬，“这个嘛，一时说不清楚，你只要知道她是帮我的就可以的了。”
“她这么个娇生生的女娃，真能帮我们吗？只怕我们会害了她啊。”刘三的妻子担忧的对他说道。
我对她这个小看不以为然，“放心，你们家这个劫我会帮你们度过的，不过以此交换，你们要把六年前两个小叫花的事情告诉我，越多越好。”
“小叫花？”刘三的妻子茫然的看着我。
“对的，六年前，有个疯了的小叫花一直叫村里的人去救她姐姐，说她姐姐要被人打死了，你们可记得？后来，”我看着刘三的女儿，“你告诉我她一个自称是她叔叔的人带走了，你还记得吗？”
我这一说完，这一家本来迷茫的表情，忽然记起了什么，然后一起惊恐的看着，“啊！你，你就是那妖怪？你就是那掏人心的妖怪？村长的儿子就是你杀的？”
他们这话让我听得云里雾里的，脑袋一阵发懵。我不过是问了一句话，他们怎么突然称呼我为妖怪了？
他们话音一完，三人紧紧的抱在一起，“别，别过来，再过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这气氛的转变，让我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灵光一闪，我忽然记起了一些事情。我微笑，原来如此。看来眼前戏剧的一幕，显然是六年前我那次不计后果的追跑所导致的。但我一点惊慌的感觉也没有。本来我帮刘三也只是头脑一时发热而已。他们这样，正好让我有精力处理我妹妹的事情。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看着现在一脸惧怕的刘三，我微笑：“好啊，我不过去，不过你们可要把之前所知道与之有关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不然我真的变成妖怪吃了你们。”
三人听到“吃”这字，都吓得瑟瑟发抖，“不要！千万不要！”
他们三个这样的表情好好玩，所以我又笑了起来，“那就乖乖照我说的做。”
在我的淫威下，三人总算老实的在我对面的桌子边坐了下来。此时屋里只听到老人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你，你想知道什么？”刘三看着我，颤颤地说道。都不用侠女称呼我了，看来妖怪在他们的意识里一直就是异类呢，恐怖又让他们嫌弃的存在。
这表情，好像我当年的母亲。
妹妹要是知道我是妖怪，她也会这样嫌弃我吗？我心里忽然有些冷。
“我想知道，那小女孩被拐走后的事。”
“她，她被烧死了……”刘三怯怯地说道。
我以为我听错了，所以我又问道，“她怎么了？”
“被……被村里请来的巫师烧死了……”刘三的女儿小声说道。
这种事我一点都不相信，“你们是不是弄错了，她被都被拐走了，怎么可能在这个村子里被你们请的巫师烧死了呢？”
三人闻言，你看我，我看你，忽然不敢说话了。
他们这个表情很奇怪，我不解的问道，“说啊，怕什么，继续说啊？”
刘三的女儿说道，“我们说了怕你生气。”
我冷笑道，“你们不说我更生气。”我看他们一眼，“说不说？”
三人似乎在纠结着。但我的表情越来越冷，他们就不敢纠结了，“好我说，不过说了，你可不许杀我们。”
不许？这种没逻辑的话他们也敢说。他们现在根本没资格和我谈条件。
我用我狐狸老爹的标准微笑，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你们呢？都过了那么多年，我只想知道结果而已。我不介意的。”
才怪。
在我的微笑下，他们大概放松的下来。只有刘三的女儿，一直防备着我。就像一只警惕的小狗一样。
“那小女孩，本来是被拐走的，但是半年以后，她又面黄肌瘦的跑回这个村，挨家挨户的问，有谁知道她姐姐在哪儿？”刘三说道。他说到这里时，我的眼泪居然唰的就流了下来。在老头那里生死磨练的六年，我居然在妹妹的事上，无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我的妹妹，我知道她一直把我当她最重要的人，她果然没有舍弃我。
“她身上有被人打过的伤痕吗？”我问刘三。
刘三的女儿忽然放下戒备的表情，回答我道：“我猜她是逃出来的，看到她时，我发现她身上有好多伤。”
听到有伤的时候，我的杀气不由自主地散发了出来，但我立马控制住了情绪，因为，我还有好多事情不知道。
饶是如此，我那一瞬显露的杀气还是吓住了刘三一家人。
“然后呢？”我赶紧换个和蔼地样子问道。只是，在笑的时候，面颊还是有泪滴滑落。我想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滑稽。
刘三的女儿愣了愣，但很快，她还是开了口。她这次说话的口气有些柔和，也不知是心软还是怕我，“村长的儿子还有张屠户家的儿子被妖怪杀的事情，大家都知道，而且，大家都说你是妖怪。大家知道她说的姐姐就是你以后，认为她也是个妖怪，那些大人一起把她带到村长家门前，让……让村长处置。”
这件事与我妹妹有什么关系？她要是妖怪，还会老实的被他们捉住吗？这些人有没有脑子？
“烧死她的决定是村长下的？”我冷然问道。
“没有，村长从其他村请来巫师，问巫师该怎么处罚她，巫师说妖怪的妹妹也是妖怪，所以，决定烧死她。”
我苦笑，傻妹妹，当初我以为我救了你，想不到，却是我害了你。“那愚蠢的巫师怎么知道我妹妹是妖怪？”我问那女孩。
刘三没等女儿回答，自己先懦懦地说道，“这，这不用巫师知道，大，大家也知道啊。妖怪的妹妹不也就是妖怪吗？”
“胡说！谁告诉你们的！”我猛的一拍桌子，生气的站了起来，“你这样说，那么太监的儿子不也是太监了吗！你见过哪个太监会生儿子了？！”
刘三家的桌子不经拍，才一下，就在我面前裂开了。
我也懒得管这样会不会惊吓住他们，继续大声说道：“我看，就你们这点猪脑子，请来的巫师估计也是个蠢货！我妹妹，居然是被你们这帮蠢货害死的！你们这些蠢货，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刘三一家在我的呵斥下瑟瑟发抖，正常说话的能力也没有了。刘三和他妻子紧紧抱住他们的女儿，“你，你说过，不，不杀我们的……”
他们的女儿似乎有些不服气，尽管她已经很害怕我了，但是看着我小声说道，“你，你也害死了你妹妹，如，如果当初你没有杀死村长的儿子，你，你妹妹又怎么会……”
刘三的妻子一巴掌拍在自己女儿的头上，颤抖呵斥道，“絮儿，你别乱说话了，行，行吗？”
刘三颤抖地看着我，赔笑道：“别，别杀她，她还是个孩子，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我摆摆手，缓缓地坐回板凳。
女孩的话像个晴天霹雳一样，打得我心里发懵。女孩说的话没错。我也是个蠢货！我当初怎么会忽略了妹妹还会回到这个村子来找我的可能？那么冒然的现出妖形，果然是我害了她！我拿出袖里的匕首，狠狠的扎在我的右手，刺痛却没有减少我的眼泪。
想着我妹妹不知道自己姐姐是妖怪，在被别人捉起来时，还替我死命的辩解，她最后真是死得不明不白。
我问那女孩，“她临死时是不是给人们辩解她的姐姐不是妖怪？”
女孩看着我，缓缓地点了点头。然而她点头后，目光转而盯着我那流血不停的手。
也许我让他们以为我疯了吧。不过我一点也不介意。一股强大的悲愤正盘踞在我心里。
我这一生，一直以为别人都有错与我，现在我猛然发现，原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我一直自命我保护了我妹妹，谁知，反而，是我害死了我妹妹！
今天，我的命运并没有给我走运的机会，反而使一切变得更加残酷。是不是因为我父亲与我母亲违背上天旨意结合，使我一出生就如罪人般生活？
我拔出手里的匕首，鲜血顺着我的右手如蚯蚓般蜿蜒而下。
红色的血，忽然让我想起老头说过的那个人——青雷堂主。不爱别人，也不爱自己。
难道，这就是我们半妖的命运？
我头一阵刺痛，浑身只感觉阵阵的恶心。
开什么玩笑？！！
我猛的站起身来，凭什么要安排这样的命运给我？！是我那混账老爹犯错，又不是我犯错！要受罪也要找我那个混账老爹啊！说实话我现在对我那个混账老爹相当不满呢！老天把他凌迟了，五马分尸了我都不会掉一滴眼泪！要不是他随随便便把我扔给一个人家，我会遭遇这样的命运？！话说回来，当初要不是他这个混账去招惹人类，我会落到生来就被自己的母亲掐的地步？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这绝不是我的命运！我更不信我妹妹会被烧死！
“我绝不相信你们说的话！我要去你们说的那个烧死我妹妹的地方！”我看着刘三一家，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