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咧咧的在一堆箱子中穿行了会儿,白月光左踢两脚,右摸一把,不停发出阴阳怪气的的感叹声。
白路余一言不发的看着,施夫人的笑容却慢慢僵硬了。
她在皇宫内侍奉多年,又是小公主的奶娘,身份也一并变得不凡。多年来,她颇得皇妃柳卿卿的器重和公主殊待,即便是许多达官贵人,见了她也须礼让三分,她也渐渐地在心里把自己当成了皇室的一份子,荣辱与共。
可眼看这小王爷举止唐突失礼,她一路以来的疑惑和不忿就有些忍不住,心道:能与皇家结亲,也不知是多少人家梦寐以求的,这白王府倒好,居然能让皇室屈尊主动开口,何况自己这边还是女方,这得要多大的面子,倒像是咱们高攀了,荒不荒唐!?
于是她刻意放轻了语调,微笑着说:“这些都是卿妃娘娘精心挑选,嘱托老奴打点好亲自带来,临行前还数次对老奴叮嘱说,这些小玩意儿,只是给两家这桩喜事讨个好彩头,重在情谊,一定要把心意传达清楚明白。小王爷,这彩礼可还满意么?”
白月光瞧了她一眼,不由暗暗觉得好笑,你这么问,我哪里敢说个不字?
背着手在彩礼中又转了圈儿,才摇摇头坐在厅堂右边的座位上,他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的回答道:“还凑活吧,这些个玩意儿,我倒真是从小就见得多了。”
施夫人又笑道:“小王爷奇珍异宝自然见过不少,不过这些都是公主殿下亲自过目,十分满意的,里面包含的这份姑娘家心思……呵呵,恕老奴妄言,这才是小王爷您最大的福啊!”
听到最后半句,白月光有些不高兴,他瞥了这个所谓的“施夫人”一眼,冷冷的开口道:“哦,照您这么说,我就惶恐了,我天生福薄,怕是消受不起啊。”
这话一出,施夫人愣住了,就连她身后随行的众人都噤若寒蝉,她黑了脸,想说些什么,考虑了会儿,还是看向白王。
白路余的眉头皱得更紧,棱角分明的脸庞就像结了层寒霜,他冷“哼”一声,呵斥道:“放肆!这几年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顿了顿,他缓和神色,又对施夫人说:“只是小孩子家胡言乱语,不知礼数,夫人勿怪。”
施夫人这才尴尬的扯动嘴角,勉强接了句:“哪里,小王爷童心未泯,真是可爱的紧,老奴喜爱还来不及呢!”
……
施夫人一行很快就离开了,白路余留他们在府上小住几日,对方却推托称路途遥远,要及时将这好消息回禀,白路余没有勉强。
白月光刚要转身出去,就被叫住了。
“你等等。”
他早有预料,此刻也并不意外,回身坐好,心道,白王应该是想来场父子谈话,他只怕又要挨一顿斥责。可白路余一开口,却出乎了他的意料。
“我知道,这些年我对你冷淡了些。”
白月光没有说话。
“你心里委屈,我是知道的。有时我喝醉了酒,还常常对你喝骂,但你从来不吭一声,是个好孩子……”
白月光还是没有接。
“你很聪明,可惜没什么修炼天赋,我当年也是因此,为家族传承忧虑,才有了你的妹妹。你的母亲,她身体一向不好,这才……我一时悲痛难抑,不免把一些怨气撒到了你身上……”
白路余揉着眉心,斜靠椅背,声音很低沉。
“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白月光安静的等他说完,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起伏,只有提到他的母亲时,神情才黯淡了些,他想了想,心里也涌出了一丝愧疚。
其实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占了人家儿子的位置,才得了第二生。王妃之死,说到底跟他确实有脱不开的关系,如果原本应该出生的那个‘他’不是这么平庸资质,也许后面的悲剧也就不会发生?谁知道呢。
也正是因为不知道,才更令人在意。
不过,即便有歉疚之情,却不代表他会对这位‘父亲’言听计从,他深知白路余不是普通人家的慈父,这番温情肯定有他的用意。
于是他轻声开口问:“您到底想说什么?”
白路余手指一顿,眼睛眯了起来,他静静地看着这个自己多年来疏于关怀的儿子,沉默了。
良久,他才又接着说道:“这桩婚事,我考虑了很多,对你而言,其实是很好的。你想做个逍遥的小王爷,是么,可家门如此,就很难事事如愿。”
白月光低头听着,心中却无奈的认同了这点。
这不是他原来的那个世界,他也不是原来的自己,出身无法选择,想选择顺心如意的人生又谈何容易?
眼下的情势就是最好的例证,他什么都没做,却自然而然的成了小公主夫婿的最佳人选,起码是皇帝心中的最佳人选,他不乐意又能如何呢?偷偷逃走?笑话,就凭他父亲的能力,要抓他回来简直是易如反掌!何况,他真的一走了之,这个可怜的男人和他的妹妹就要受牵连,这不是他的为人之道。
“这门亲事并不委屈你,能和皇室结亲,也是福分。”
“可这不是我想要的。”
“你还年轻,尚且不明白,每个人的福缘天注定,最值得珍惜。”
白月光默不作声,对这话不置可否,事到如今,他的确还没想出什么两全的解决办法,凭他目前的能耐,也是无力违抗。认识到这点,让他非常烦闷。
再没心思继续在这里探讨什么人生道理,他直接问道:“您不会只是要对我讲这些吧?”
饮了口已经微凉的茶,白路余神色平静的看向堂下,声音依旧沉稳。
“这件事情上,皇室把礼数行至如此地步,我们当然也怠慢不得。这礼,必须要回,而且要足够,所以我打算,让你亲自去京都一趟。”
白月光知道,这门亲事一定,这一行肯定是少不了的。他也并不反感外出,这些年在家中呆的久了,满身都是书卷气。
白路余先前有句话说的对,福缘天注定,这天意,不是一般人能揣测和违逆的。
按他前世的说法,这叫人生就像巧克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颗是什么滋味;又叫人生就像那啥,既然无力反抗,不如学会享受。
实际上,对外面的世界,他也的确充满了好奇和期待,毕竟,这可是个充斥着灵、武、战争和异族的大陆,而不是他前世那个以科学为主流的世界。
这个不同的世界,他老早以前就想四处走走看看,此去京都一行,是个不错的机会。至于这桩婚事……且行且看吧。
“知道了。”他淡淡回了句,又问,“还有别的事情么?”
直到听见那句“你可以下去了”,白月光也不再停留,起身离开。
空荡的厅堂里,白路余依旧坐着,光线落在他的脸上,神情却看不分明。
“忽然发觉,我竟然从不曾了解自己这个儿子。”
他的声音忽然响起,不大也不小,就像自言自语,又仿佛是在对别的什么人所说。
世上总是没有不透风的墙,施夫人一行来访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这两天,坊间变得热闹非凡,于西州府的寻常百姓而言,这的确是一件值得热议的事情。
令人意外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家伙,连细节都讲了出去,描述的绘声绘色,说者或许无心,却给听的人一种‘皇室殷勤求亲,王府反应平平’的感觉,更有甚者,连白月光当堂让施夫人难堪的话都一清二楚!
一开始,大家都对他们这个小王爷的无礼感到震惊和羞耻,后来,舆论的风向竟悄然改变了,也不知道是谁提出的观点,认为小王爷言辞虽然不体面,却给他们西州府百万黎民争了口气,长了脸!这种说法,竟然隐隐的得到了许多人的支持!而随之发生变化的,是白月光这个奇葩小王爷在许多人心中的形象。
“咱们西州府的百姓有这种心理,也不奇怪。”白月光听完卓千君兴冲冲的一番讲述,平静的说道,“你不理解也很正常,毕竟你不是西州府的人。”
“我真的不明白,这么不给面子的话,那施夫人回去一番添油加醋,你得罪的还不是皇室?就算陛下不跟你这小孩子一般见识,你将来成了驸马爷,难保那娇蛮的公主不给你小鞋子穿,到时候丢的总是白王府的人,他们怎么还叫好?”
卓千君叩着石桌,满脸疑惑。
白月光继续看着手中的书,问了他一句话。
“你说,我白家这个世袭王爵是怎么来的?”
“这我当然知道。四百多年前,萧氏、白氏和程氏,三家会盟,齐力征战,一举终结了我东方大陆长达千年的诸侯割据的乱局,终成一统之人类大帝国。虽然最后推举萧氏加冕,可你白家先祖战功硕硕,不仅加封护国大将军,还受世袭王爵,延续至今。”
白月光笑了笑,放下书,看着这个损友道:“那么,第三家,程氏一族现在如何了?”
卓千君愣住了。
白月光接着说道:“我白家数百年来屹立不倒,靠的可不全是皇恩浩荡。你想想看,这西州府的十万驻军是干嘛的?”
卓千君张了张嘴,艰难的吐出了几个字:“……镇边。”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已经很明白了。白家数百年来手握重兵,威震毗邻诸番邦,一直是帝国擎天巨擘。而这十万精锐军,又有几个不是土生土长的西州子弟,这西州百姓心里,当然要比其他州府傲气许多的。
他自小随自己的父亲来到这里,多年来,对于西州府的民情多少也有所见识,这里的人们,虽然表面上对帝国皇帝十分恭敬,其实内心深处,更多尊崇的是白王!这种感情,是千年情怀的积淀,短短百年时间,是很难彻底磨灭的。
沉默良久,卓千君才发出了由衷的感叹。
“我想,我已经明白皇室为什么选你了。”
白月光没再瞧他,拿起书继续翻阅。
“不算聪明,倒也不是太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