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柳旋迷茫无望时,一名中年人叫住了她。
“你是……柳家侄儿?”那人问得不太确定,站在柳旋前方,仔细打量着她。
“韩伯伯?”
此人正是柳侯爷为数不多的至交之一,韩时柏,时任兵部右侍郎。韩时柏早年丧妻未再娶,与柳侯相交十分低调,虽不方便进柳侯府后宅,但对柳旋还是认得的,并且,偶尔也听到柳侯谈及柳旋的调皮事迹。
见果真没认错人,韩时柏也不禁谨慎起来,此时也没那么多顾忌,一把拉起柳旋手腕,低声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且先与伯伯去了安全之处再说。”
随后,韩时匆忙带着柳旋来到他名下的一处别院。
关上门后,柳旋朝韩时柏跪下,求助道:“韩伯伯,求您救救我柳氏一门,救救我娘!”
“好孩子,先起来说话。”韩时柏将柳旋扶起,面现悲色,“伯伯还以为你也被关进了天牢里面……万幸……万幸还有你在啊!”
“韩伯伯,究竟是为何,上面要定我家的罪?我柳家怎可能通敌叛国?我父亲最是忠君爱国,最是迂腐之人,皇帝为什么要污蔑他?我父亲、我兄长,如今处境如何了?”
“唉……”韩时柏只是叹气,“伯伯自然相信你父亲的为人,只是,如今,你父亲与兄长相继出关,不知下落,而你父亲又被人告发,私通塔什部族,私下开关,与塔什人通商,这件事情,内廷用印已毕,已……无可挽回。”
“我父亲是被塔什主支的人抓走了!他受了重伤,没有办法逃脱,才没有回雁回关镇守。”
“你父亲受伤了?如今在何处?你如何知道的?”
“是、是两个鲜河塔什人告诉我的——”
“糊涂!”韩时柏低喝,瞪着她,“此事你与我说说便也罢了,若你说与外人知道,岂不更坐实了你父亲私通塔什之事?”
韩时柏说的一点都没错。她父亲是被塔什抓走的,能证明她父亲清白的却也是塔什人,如今,即便她有人证,不仅于事无补,更无异于将刀柄送给朝廷,再捅柳氏一刀。
“韩伯伯……”
柳旋只觉自己犹如一只困兽,却无法摆脱这囚笼。
“求伯伯救救我娘……十日后,她就要被……求您,救救我娘!”说着,她又跪了下去。
韩时柏深深叹气,心头亦是十分难受,“侄女,我与你父亲是至交,但凡有一丝可能,我也不会置身事外,只是,此事……即便到了御前,惊动陛下,也……无可奈何……”
无可奈何……
柳旋听得出,韩时柏并不是在推脱。他是真的帮不了他们。
“侄女,伯伯此时能做的,唯有送你出京,将你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若你真想为你父亲翻案……便去雁回关,寻找真相。可伯伯认为,你父亲必然不希望你涉险,你终究是女儿家。更何况,你保全自己,也是应当。如今,你父亲兄长下落不明,你母亲……你当为你柳氏一门流传血脉啊!”
保全自己?
呆愣良久,柳旋给韩时柏磕了个头道谢,随后,一言不发,起身离开。
屋内,韩时柏只能对她的执拗摇头。
十日后,柳氏一门被斩首之日,菜市口围观人群甚众。对于柳侯府通敌叛国一事,有相信的,有不相信的,有怜悯的,有唾骂的。
行刑台上,魏氏侧首,悲戚地望向她身旁的小丫头铃芳。铃芳没有泄露秘密,她回望魏氏的目光亦不曾有半丝悔意。
“下辈子……当……我的女儿吧……”魏氏哽咽不已,满心都是对铃芳的感激与歉疚。她怕死,更怕她的孩子们死。她自私,可……有什么办法?谁叫她是一个母亲……
强忍泪水,铃芳高兴地点头。她一直很羡慕小姐,羡慕侯爷、夫人和大公子对小姐的宠爱,若果真……下辈子能投胎成夫人的女儿,她、她也不求夫人能宠爱她十分,只要有小姐的十分之一就好,余下的全都给小姐。
影子移动,时近正午,监斩官看看时辰,拾起筒中斩字令牌,往地上一掷。
“行刑!”
话声方落,忽然人群一阵喧哗。随后是一阵纷乱的马蹄声。监斩官讶然起身,从高台处看到数匹脱缰野马疾踏而来,更因人群惊扰,直往行刑台而来。
一时间,行刑现场乱成一片。刽子手看着惊马与人群,也顾不上砍头,先躲了开去。
场面太过混乱,监斩官连忙调派差役制止骚乱。然而,这些差人根本不知如何驯服马匹,场面依旧控制不住。
正当场面乱成一团时,一蒙面人纵身飞临行刑台,几下踢飞附近的守卫,将魏氏与铃芳挟在腋下,脚下一踏,身如飞燕,踏着人群而过,往前奔逃而去。
“不好,有人劫囚,快追!”
一时间,菜市口附近几条街巷都乱成一团,众多差役呼呼喝喝,到处围追劫匪。
毕竟带着两人,蒙面人渐渐力有不逮。这时,魏氏也缓过神来,激动地抓着蒙面人,低声道:“旋……旋儿!是你吗?”
来人正是柳旋。韩时柏最终并未施以援手,他的劝说也并没有吓退柳旋。柳旋知道他的顾忌。换成是她,也不敢拿自己,甚至整个家族的性命,来为义气陪葬。但她柳旋必须来,因为她是柳家的女儿,是柳氏的女儿。她的母亲,正面临着生命危险。
她,即使赌上自己的性命,也必须要来!
“娘。”柳旋匆忙低头看了她一眼,却没办法与她多说话。带着两个人逃跑,又被处处围堵,从一开始,她就没把握能全身而退。
“小姐……”铃芳小声啜泣,听着远远近近的追捕声,“小姐,您放下奴婢,带夫人逃吧,不要让奴婢拖累了……”
“铃芳,你不是累赘,我会救你。”
回答间,柳旋的疲态清晰可闻。
“小姐……”
恰在这时,身后巷口涌进了追捕他们的官兵。铃芳回头,看到那些举着大刀、凶神恶煞朝她们追过来的差役,惊恐至极的同时,也下了个决定。她最后抓了柳旋的衣袖一把,抓住最后一丝留恋,而后,使劲挣脱柳旋的辖制,一扭身,往回跑,边尖叫道:“快带夫人逃,逃!”
这是柳旋最后一次听到听到铃芳的声音。而在她愕然回首时,看到的是铃芳张开双手挡在衙役跟前,而她那瘦小淡薄的身体,正被追在最前面的差役的大刀洞穿……
铃芳!
柳旋的瞳孔紧缩,心脏,仿佛也被那大刀洞穿一般,钝痛不已。
柳旋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惊得魏氏不得不及时提醒她:“璇儿,快走,别停下来!铃芳这么做全是为了你,别让她白白死去!”
万幸,追捕的衙役也被铃芳之死骇了一跳,才令柳旋没有因此被追上。
虽万般不忍,为了魏氏,柳旋也只能舍下铃芳的尸体,带着魏氏跳墙而出,直奔她令胡三帮忙提前备马之处。两人上了马,柳旋在前,魏氏抱着她坐在后面,跃马出了守备较松散的西城门。
魏氏是闺阁女子,出门从来都是搭轿子,坐马车,从不骑马,因此,此刻的她十分难受,却并不敢抱怨出声。
柳旋安慰道:“娘,您抱紧了,再忍忍!等咱们逃出去了,就去边境找父亲,哥哥,找到他们,就没事了!“
魏氏正要应声好,后头马蹄纷至,追兵并没有放弃追捕她们。
柳旋心头沉沉,却并不曾放松分毫,只一叠声安慰魏氏,一切都会好的。
少顷,突听背后魏氏闷声一哼,抓着柳旋的双手骤然多用了三分利。魏氏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语声低低,似在告别般,叮嘱道:“旋儿,好好活着……去……找你爹跟……你……哥……“
随后便是噗通一声,与此同时,柳旋感觉抓着自己腰间的力道骤然消失,惊骇万分,回头望去,正见后方黄土漫漫的路面上,魏氏的身体倒在了那儿,胸腔处冒出的铁铸箭头,鲜血在阳光照耀下,异常刺目。
娘!
勒住马匹,柳旋跳下马,往回奔到蔡氏身边,抱住她,泪水喷涌而出,嘴唇抖动不止,低声呜咽。
“娘……”
纵使她在上一世活的时间比这一世长的多,纵使她这十四年来能如蔡氏所愿的时间少之又少,但蔡氏对她这个女儿的疼爱,早已如空气般,令她习以为常。而现在,蔡氏被她抱在怀中,气息微弱,勉力强撑着的眼神,翕动不停却再也说不出话的嘴唇,无一不在提醒她,这儿危险,快离开!
“娘……别死……别……”
那一箭,穿透了蔡氏的胸腔,柳旋再是哀痛,再是悲愤,也无济于事。在无限的担忧与惊惧中,蔡氏死不瞑目。
正当柳旋为蔡氏的死亡悲痛欲绝时,马蹄纷扬,追兵已至。
“逆贼在那儿!快追!别让那厮跑了!”
衙役们冲了过来。
听到声响的柳旋豁然抬首,目光中满满的仇恨,瞪着他们,怒意在胸腔中爆开,大吼一声,踢飞一个离她最近的衙役,又夺了另一个的武器,而后,握紧手中武器,不管不顾地砍向衙役们。
他们杀了她的家人,他们都该死!
一开始,衙役被柳旋杀死了十几个,然而,她武功再高,体力毕竟,衙役却有三十人之众,久战之下,稍一不慎,她的手臂上被划了一道。
衙役们见她受伤,斗志又扬起,其中的捕头更喊道:“贼子受伤了!兄弟们,加把劲,他快撑不住了!活捉他,回去大人必有重赏!”
更糟糕的是,巡城卫接到调令,也赶到支援。此时,剩余衙役与赶来的巡城卫近百人之众。他们一起将柳旋团团围在了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