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来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是一片漆黑的山谷,树影如同鬼魅一般,长长地投在地上,而她似乎很小很小的样子,就这么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直到身边出现一个浑身雪白的身影将她一把抱起,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明明她没有哭闹,他却温柔地轻哄着她。他的身上有一股子淡雅的香气,让她感到安心。
“烟……”
“烟……来?”
“烟……烟……来……”
“烟来……烟来?”
“烟来!烟来?烟来你快醒醒啊!”
“烟来!烟来——”
云烟来猛地清醒了起来,眼前还是一片漆黑但是她回想起了自己身在树林,还有一个妖怪正在想要夺走孟青的魂魄!一下子睁开眼,烟来被光亮刺痛了双眼,泪眼汪汪地适应了一会儿光线,这才彻底睁开眼。身边是熟悉的熏香味混合着淡淡的药材味道,让她无比安心,进入视线的就是自己的床和房梁。
她、她回家了……?她不会还在梦里吧?
伸手掐了自己一下,云烟来感觉到了疼痛,确认自己真的是回家了,这才彻底松懈了下来,刚才一瞬间从沉沉的昏迷睡梦之中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她才感到了自己的脑袋在隐隐作痛。从床上探出脑袋,却看到房间里除了她以外没有任何人。
奇怪……刚才不是有人在叫她吗?
想是昏迷的时候有人叫她,而她的神智又不清楚所以时间混乱了吧……
云烟来低头看了看身上,衣服是干干净净的应该是回来之后爹爹找人帮忙换掉了,从小就别在腰间的温润白玉佩玉还在那里静静地挂着。感觉自己完全放松了下来,烟来伸出手指抚弄了一下这块温润但是却有一种流光溢彩自在其中的白玉。谁知,就在手指触碰到玉佩的一瞬间,脑中却浮现过一幕幕的画面,画面中是爹爹在日夜守在她身边,为她降体温、喂药、煎药,过了一会儿陆茗和孟青也出现在了画面之中,陆茗着急地在房间里来回转,而孟青却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一点都不像他平日里的样子。断断续续的画面很快就闪过了,烟来也地回过神看清了身边的事物,还是在她自己的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
那刚才的一幕幕都是怎么回事?从画面中来看,这显然是她昏迷期间发生的事情,但是为什么会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呢?
她低下头,看着手掌中的玉佩……难道是这块玉佩?
再一次将指尖轻轻地触碰上去,这一回眼前出现了另一幕场景,那是在山上树林里的时候,陆茗在她身边着急地大喊着什么,而孟青则在一旁将她的身子稍稍扶起,探着鼻息,她的身边地上是一滩血迹,烟来隐约记得那是她失去意识之前吐出来的。画面到这儿就终止了,烟来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之中竟然闭上了眼睛。睁开眼,她有些困惑地看着手中的玉佩,这块玉佩从她当初大摇大摆招摇过市进爹爹家之前就已经戴在了身上,她平时也没少把玩,但是为什么今天却忽然出现了这样的情景?
就在她凝视着手中的玉佩,皱着眉想不明白时,陆茗和孟青却忽然出现在了门口。烟来见到他们两,赶忙将玉佩藏起。陆茗和孟青自然是没有在意她的这些小动作。陆茗一进来看到她竟然醒了过来好端端坐在桌子前对着玉佩发呆,气色看上去也好了许多,立刻急忙慌地绕到她身侧,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这才松了口气的样子,但是一句话没说却忽然直接红了眼,泪珠子直在眼眶中打转,抱住烟来就不撒手了:“烟来!你这个臭丫头,你真的是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都昏迷了七天了!高烧不断还一直在那里胡言乱语的,我都快担心死了!”
“啊?七天?!”云烟来没想到自己竟然躺了那么久,她还以为这是从山上回来的第二天呢。拍拍陆茗的背,烟来安抚了她一会儿好不容易让她止住了眼泪。陆茗也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抬手擦擦眼泪,这才在一旁坐了下来,倒了一杯茶水放到烟来面前,自言自语道:“真是奇怪,我那天晚上本来跟着你们走着,但是越走脑袋越觉得沉,最后竟然就这么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天都亮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烟来哪儿敢告诉她她被狐媚附体,还对孟青干出了那些事情,要是真的被这丫头知道了,以这丫头的性子可能真的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开心了!烟来看她坐下来,忽然发现她的脸上隐隐有一丝红肿,回想起那晚孟青打她的那一巴掌,皱皱眉问道,“你的脸……怎么到现在还没好?”
“嗯?这个是我爹爹前几天打的……我在树林里醒过来的时候浑身都没有力气,在家里养了好多天才好,但是谁知道爹他竟然看我好了就打了我,还责罚我跪了两个时辰!哪儿有他那么狠心的爹。”陆茗恨恨地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看来她不知道自己被孟青打了的事情……
烟来拍拍她的手,看向孟青。孟青倒是浑身上下一点儿伤都没有了的样子,但是他脸上也没了往日吊儿郎当的痞样,皱着眉严肃地看着烟来的脸,不说话。烟来伸手摸摸脸颊,不知道他这是怎么了,只能小心地问道:“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是孟哥哥把你背带下山的!孟哥哥叫醒我之后,却发现怎么都叫不醒你,而且当时你都没有呼吸了!你好像还吐了血,可真是把我吓坏了……”说着陆茗又要泪珠滚滚了,云烟来连忙冲她笑道:“哎呀,我这不是没事嘛!你看,我现在活蹦乱跳的,一点事都没有啦!”
孟青闻言皱了皱眉,但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转头对陆茗说道:“你去找找云伯,告诉他烟来醒了,让他尽快煎好药过来。”
陆茗连忙起身,小跑着出去了。
烟来小心地看着孟青,犹豫了一下问道:“孟青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孟青顿了一下,这才点点头,脸色十分难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担忧:“这件事……我不敢告诉陆茗……”他停住了,目光从桌面移到烟来的脸上,神情复杂,最终缓缓开口,“云伯说……你……已经没有脉搏了。”
没有脉搏?
云烟来愣愣地坐在那里,眼神一直停留在孟青的脸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神情、他的眼睛,企图从他那副半点痞样都没有了的肃穆之中寻出一星半点儿的玩笑意味来,但是孟青却只是任由她盯着,也坐在那里,严肃的表情没有变动分毫。看着孟青这样的反应,云烟来的脸色渐渐变得惨白了起来——没有脉搏?她现在是死了?那她现在是……孤魂野鬼?不对不对,陆茗看得见她摸得到她,而且从她摸了摸自己的头来说,自己应该是有温度的。云烟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下,自己的影子真真实实地在脚边呆着,没有消失不见。那么孟青所说的是什么意思?没有脉搏的她……现在还活着?
这怎么可能!
“我知道,这件事情很匪夷所思,但是云伯终生行医,他的医术如何你是再清楚不过了。既然他都这样说了,那只能说明他也无药可医。这种情况从未有人见过,也没有任何医书有记载。”孟青知道烟来在想些什么,看着她煞白的脸,其实连他都至今不太相信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云伯既然将告知消息的这件事托付于他了,那他就不能耽搁了。
云烟来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一个字来,最后竟然伸出了手指搭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没有跳动,没有脉搏,只有温热的触感还提醒着她自己是活着的。
烟来猛地抬头看向孟青,忽然伸出手将他的手拽到自己面前来,将手指搭在了他的手腕上。
熟悉的跳动出现在指尖……
她真的失去脉搏了……
孟青下意识地想要缩回手,但是看着烟来煞白的脸,硬生生忍住了,任由她这样搭着脉。如果说云烟来现在心里难受,那他心里更是万分的痛苦,哪怕将他的心脏放在油锅里煎恐怕都没有现在他心里的万分之一的难受。如果不是他那一日带着她们上山,现在烟来就不会昏迷数日,更不会发生这样的怪事,也不会有这样令人看了都觉得怜悯的脆弱惶恐神情出现在她的脸上。他知道事情都因他而起,但是他却发现自己是这样的无力,无法做出一分半点的弥补。他不忍再看着她这副神情,翻过手来用掌心覆住了她有些冰凉的手。
“烟来!”陆茗从门外小心翼翼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孟青和云烟来这样手牵手的场景。她的脚下稍稍停顿了一下,但是还是笑容满面地走到了桌边,将那碗药在云烟来面前轻轻放下。孟青看到陆茗进来,猛地缩回手,也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些什么,目光转向了别处。烟来还是愣愣地坐在那里,脸色还是那样惨白,但是陆茗的出现好歹让她多少回过了神。她勉强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问道:“这是什么药啊?”
陆茗将两人的神态各自看在眼里,心里觉得十分不好受,像是有刀子在绞一样,但是还是绕开了这令人恼火的情绪,笑嘻嘻地答道:“这个呀,是云伯专门为了补你的身体给你煎的药。光是我看到的就有人参、雪莲、黄芪、枸杞,也不知道放了多少东西进去呢!云伯这两天真的担心坏了,你也该争点气快点好起来啊!你看我和孟哥哥,我们两都好了。”
云烟来勉强点点头,笑着答应了:“嗯。”然后端起了碗,将碗里的东西都悉数喝了下去,却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到,甚至比白开水更为寡淡。
“苦到了吧?来,尝尝这个,我给你带来的蜜饯,甜甜嘴。”陆茗说着手中捏着一颗话梅一般的东西递到了烟来嘴边,烟来含进嘴里,却仍旧是什么味道都没有尝到。她有些迷茫地问道:“阿茗,你这个东西怎么没有味道?”
“没有味道?怎么可能。”陆茗莫名其妙地瞟了烟来一眼,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颗,咂咂嘴道,“酸酸甜甜的,很好吃啊?怎么会没有味道?”
云烟来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动了动嘴唇,最后将药碗推到陆茗面前,又问:“那这个味道如何?”
陆茗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烟来会这样问,但是还是伸出手指沾了一点放进嘴里尝了尝,直接皱起了眉:“这个又苦又腥,烟来你刚刚是怎么一口气喝下去连眉头都不皱一下的!”说着赶忙又往嘴里塞了一颗蜜饯。
烟来没有答话,呆呆地坐着。
她不仅失去了脉搏,还失去了味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