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南林东,勿全山。
杜鹃开了漫山,红的、粉的、紫的……在茂密的绿叶衬托下,勿全山如披了节日的盛装,春日艳阳,鸟语花香。于山首西侧的一座雅亭中,一位玄衣鹤发的男子正摆香抚琴,琴声高远而悠扬,只是他面上带着诡异的黑白交错面具,不辨庐山。亭前是一片开阔的草地,其上长出一株高大苍翠,似松非松,似柏非柏的怪树,枝干粗糙而嶙峋,叶儿又似柏叶。高枝上倒垂下几个鲜红的物事,仔细瞧去,竟是齐颈断了的人头!悬于树上,断处虽不见滴血,却无比鲜红,如新斩。悬于树间的断头也被盖上了诡异的面具,更是妖冶。此树此亭,竟艳于勿全山之所有。两只鸟儿嬉闹着先后飞停于一断头之上,颈喙交错,叽叽喳喳。
那高远悠扬的琴声忽止,亭中之人已起身迈近奇树,只见这人身形修长,行走间更是仪态非凡,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感觉。树下放着九个小的香炉,摆成了九宫之阵,香炉中各有三只未点的祭香,男子广袖一挥,二十七点齐亮,渐渐弥出些沁人香气。他对着奇树双手合十,躬身三拜后才道:“神魔咒约之期将至,无念之门第十代传人天松请求先祖们传我无念十妄诀,以续长松之香……”,男子声音如琴声似鸟鸣一般的立体而好听。
“小鬼,以你的资质,接受无念十妄诀是不是太玩笑了?哼哼。”苍老诡异的声音自树上传来,竟然是断头开口说话了!
“他资质其实不坏,不过心眼却不够坏,要练这无念十妄诀,确实够难!”另一个声音道。
“那又有什么办法,如今无念之门就剩他一根独苗,要是这小子运气不好,一命呜呼,那十妄诀岂不是要失传了?”
“他要是承受不了十妄的折磨,同样会死,哎。”
……
树间的断头七嘴八舌的争论着,树前的男子一直欠身恭听,时间久了,竟也有些不耐烦,提高了声音再道:“请先祖们传我无念十妄诀!”
争论声忽停。
男子又再道:“请求先祖们传我无念十妄诀。”
“自我创无念门后,竟然是这阻碍练功的心魔之妄成了我门最极上的功法,也罢,既然你执意要求,如今合我九人之妄,再加上你正好十妄。你练成之后若能救这神魔之灭,我门皆因你而耀,若不慎被妄念吞噬,毁了世间……也无妨,到时候也来这勿全山断颈悬首,我们十人日日畅饮欢谈。”
男子一颤,躬身道:“谢谢太师祖成全。”
“天松小子,还愣着做什么,接功!”
奇树忽然如获得了生命,粗糙的皮褪去,嶙峋的枝干一下变得丰润起来,叶儿腾腾地饱满开,之间竟生出九朵艳红之花,花色似血,花开似生命,奇树周身散发出一股股淡粉红色的光芒,光芒射开,惊飞了山间众多的鸟雀,最后又都射向树前的男子,如风一般掠起他一头披肩的白发,如刀一般切开了他面上的面具,碎若飞花。面具之下是一张绝美的容颜,透着年轻,透着惊恐,凤眼失神,红唇微张,淡粉的光尽入口中,这叫做天松的少年那漂亮的脸庞上忽然青筋暴起,牙关紧咬,眼珠似要蹦出,说不出的难受,一时间煞气、杀气、戾气全聚于面上,无比狰狞,粉光渐红,掩盖住周身,仅露那随风飞扬的白发,发根忽然变成了黑色,黑色顺
着发丝攀爬蔓延,意要侵占整根的头发……
“天松小子,你的苍松鹤颜术已经退去,全身十妄潜伏,能不能容纳,能不能练成十妄,能不能阻止神魔之灭就都要看你的造化了,我们便只能做这么些了,从此你便不能再以无念门自居,也不能再叫天松,我赐你名为天妄!”
“啊!啊!……”天妄痛苦地咆哮起来,粉红之光已把他全身覆盖。
勿全山上空飘过一抹淡粉色的云彩,附近的人都说是天降祥瑞,欢喜而拜。
五骨者,神骨控识,仙骨控气,魔骨控影,妖骨控血,鬼骨控骨。
华夏千秋,佛道并立,然人尊岂能信谗言,废佛立道,天下一乱,五骨齐出,天下苍生无不哀叹。
极西之地,降来十二天宗,八方并立,魔神之兵现世,五骨齐争。乱上乱,乱极必静……
四道者,华夏四疆,东海,南林,西川,北漠。
东海之东为东渊,南林之南为南岛,西川之西为西天,北漠之北为北极。
上古传说中的五骨神兵即将现世,伴随着世人从未见过的惊天功法……
_________
南林道开始了持续的飘雨,整日阴阴沉沉,淅淅沥沥。
南林西桂城外的西湖群映峰碧潭小榭,阴雨已经连续下了三天,这天正午竟然无比的闷热,竹榭之上的竹窗被人挑起,撑开。
“这雨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竹窗之后,身穿素白薄纱的少女杵首倚窗,剥葱似的指尖轻轻地**着一只小巧的短细竹笛,不住把玩,却不拿去那樱口边吹奏,看着窗外被细雨模糊的世界,眼神渐渐变得迷离了起来:“梁蕊,你说我们要是死了,死在这样的雨里,朦朦胧胧的,多好啊!”
被唤作“梁蕊”的少女身穿紫色薄纱,正坐在躺椅中扇风来缓解闷热,白腻的面上却是笑容浅显,再被细汗一湿,漂亮的面上更显得眉眼舒展,好看极了。正沉浸在臆想中的梁蕊被她一唤,媚眼一转,甜声腻气的道:“哎呀,死什么死,我还没活够哩。”
“哎。”窗前少女望了梁蕊一眼,对她不懂浪漫的性子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又转首望向窗外,复浸在她那悲伤凄迷的美丽世界中。
“海珠?”见窗畔的同伴不理了她,梁蕊知她八成又独自出神了,轻唤一声果然不见应答,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便自身下抽出她那双白皙浑圆结实的腿子,提了纱裙小心翼翼的下了躺椅,走到海珠的身后,恶作剧一般的伸出白腻的手臂,悄悄地环上海珠的纤腰,并把丰满的身子也轻轻贴上海珠的后背,俏脸悬于她肩上,嗤嗤地轻笑。
沉浸在幻想中的海珠忽然感觉背上一热,随即腰间一紧,紧接着颊上温润搔人的鼻息,忽然不自已地一颤,知是梁蕊又来捉弄,双颊飞红,待要拉开梁蕊的双手,谁想那双柔腻腻的双手已然扣得死死,无处可解。
“别闹,别闹,滑腻腻的热死了。”海珠口中埋怨,香肩微摇,欲要摇开身后的梁蕊。
不想梁蕊非但贴得更紧,还随着海珠的摇动左右摩擦起来,海珠只觉得背上两团温热无比灼人,心儿扑通扑通地抖擞起来。
“嗯……”随着梁蕊闷哼一声,海珠只觉得她的声音很是无礼,羞到极点,软绵绵的身子忽然生出些力量,一肩便撞开了失了防备的梁蕊,起身逃离。海珠本是富家之女,从小家教甚严,诗书礼仪样样具备,而梁蕊则出身贫苦农户,语言行径自然粗略得多,只是二人从小就在同门学艺,又玩得亲近,虽然互相中和了些,可性情之差却是很难改变的。
正自陶醉的梁蕊被一撞开,幡然醒悟,她存心捉弄,出手极快,还未跑出两步的海珠又被她拦腰一抱,结结实实地坐了她一个满怀。海珠的修为并不低于梁蕊,只是先前被她一戏弄,羞怯慌乱中忘了躲避,是以又重入“魔爪”。
梁蕊的手又紧紧环上了海珠的腰肢,咯咯地笑着。
海珠坐在一双结实圆润的腿上,欲要站起,才站起一点,又被腰上那双有力的手拖得重坐了下去。两人常这般玩闹,海珠面子又薄,虽然脾性不至暴躁,但因此两人翻脸之次不在少数。眼下海珠恼羞就将成怒,小拳儿一捏,便要发作。
梁蕊几次嬉闹下来的经验,知道此时海珠即将翻脸,她不欲闹得不欢,便一改嬉笑的口气,软绵绵地叫了声:“好姐姐。”
海珠被她这么一叫,心中之火顿时消了半截,想要发作硬是发不出来,还不待她反应过来,梁蕊便问:“好姐姐,可曾这样被男人抱过?”
海珠被这冷不防的一问惊得一跳,要不是梁蕊抱得紧,险些就要滑落栽倒。她从小家教颇严,年幼时便到这全是女子的凌秀千堤派,别说是男子抱,就算只是当面说几句话也是没有的。海珠秀眉微蹙,稍一迟疑,正要否定,却是那梁蕊又抢了话头再问:“那有没有抱过男人?”话语中又渐渐回复了些狡黠,不像先一句那般正经。
海珠又莫名一怒,想起共同成长生活中对于男女具体的区别几乎都是从梁蕊处听来,而那粗鄙的乡下丫头也常于此自居比海珠有见识,当下这么问,多半又是要显摆。可海珠对她也算知根知底,回首反嘲问道:“难道你抱过不成?”
海珠本以为她会说:“虽然我没有抱过,但我知道什么什么的……”正在想该如何应付,谁料那丫头却一本正经地点头,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闪着光芒,答道:“嗯!”
海珠一愕,本还想讥她打诳骗人,忽然想起一事,脸色骤变,惊恐怒道:“你!动了那人?哎哟,死了死了,这回不要什么妖魔兵器,只消掌院的知道了,我俩就死定了!哎,真是被你害死了。”早已从梁蕊身上挣开,原地焦急地踱着。
梁蕊本来面上还笑盈盈的,被她这么一叫唤,吓得赶紧把玉指摆于肥厚的红唇间,口中“嘘!嘘!”地示意她噤声,毕了才教训道:“嚷嚷什么,真叫人听见了我们才死呢,就我两知道,你不说我不说,掌院如何能知道?”
海珠一愣,方才觉得自己失态,这事万万不能叫人听了去,虽然映峰碧潭小榭现下就她两人,可屋里另外还有个昏迷不醒的少年,而百步之外的药堂里也躺着些受伤的姐妹。分清形势,便不再高声,细细的柳叶眉皱了起来,那尖翘的瓜子脸上的五官也是细致如描摹一般,此刻正紧张地瞪着梁蕊。
梁蕊的脸相比她则更圆润些,浓眉大眼,厚厚的嘴唇,总挂着些笑容。诡异地一笑,小声地说:“姐姐想不想抱抱?男人的身子可是又硬又结实。”
海珠面上溢满了细细的汗珠,不知是天气太闷热还是太紧张,银牙一咬:“哼,有什么好试的,男人又臭又硬,叫人生厌。”别过头去不理,却是不想让梁蕊看到面上的一抹红霞。
梁蕊早看到了,便笑嘻嘻的欺身:“那好姐姐是不是喜欢蕊儿又香又软?”
海珠脸上红潮更甚,背向梁蕊,给了她不轻不重的一肘:“你个专门闯祸的胖丫头,我讨厌死了。”
梁蕊也不恼她,知她最是口是心非,去牵了她,硬往里间拉去,口中识破她道:“好姐姐莫要再害羞了,先前叫你一起去给他清洗身子,你硬是不去,我早看见你那双脸颊红得像出了血一般,他的伤就快好了,再不去他醒了可就没机会了。”
海珠听她一说,忙挣脱开来,跺脚狡辩:“有什么好看的,以后总要嫁人的……”后面的话,她竟说不出,眼中居然微湿起来。
看她如此,梁蕊也是没来由的一阵鼻酸,劝解道:“你我都是明白人,掌院留我等在此,便是教我等与凌秀千堤共存亡,既然要死,确实是有些不甘,但心愿总是了了一桩算一桩。我俩做姐妹做了这么些年,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梁蕊一反常态,语气变得颇为沉重,可是她所述内容却无论怎样都沉重不起来。
海珠听了劝解,展颜一笑,复又去牵了梁蕊的手,对她默默摇头,似乎是在说:“我不再装着清高啦,我们一起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