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苗回家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厨房找吃的,她砰地关上房门,把书包往床上一扔,闷闷不乐地倒在床上。
雨秋觉得奇怪,推门进来,苏苗翻身向里去。
“这是怎么了?苗儿?”雨秋望着女儿瘦削的背影。
苏苗不理,不耐烦地蹬腿。
雨秋伸手去捋她的头发,被她一手打开。
“怎么回事?倒是说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问问爸做了什么啊!你老问我干嘛?”
“你这孩子,你打这儿生气,我问你爸有用啊?他面儿都没见你的,怎么惹你了?”
苏苗猛地从床上弹起来,把雨秋吓了一跳,“你是他媳妇你不知道啊?他是走资派!”话音刚落,母亲的一巴掌已经落到她脸上,打得她眼冒金星。她翻身下床,指着雨秋喊道:“你就是走资派的婆子,你还打我!走资派!走资派!走资派!”她边喊边气鼓鼓地往门外跑去。
雨秋气急了,抓起她的书包扔向门口,书本哗啦啦撒了一地,她听到苏蔓的哭声,赶出房来,苏蔓趴在地上哭得鼻涕拉到地了,大概是被苏苗撞倒了,她火冒三丈地抱起孩子,冲着门外吼道:“你给我滚得远远地,有种别回来!白养你这白眼狼!”
苏苗远远回头来了一句:“我死外面也不回你这走资派的屋子!”
抱着苏蔓的雨秋气得歪坐到凳子上,小家伙哭得她头皮发麻。
天将擦黑,臂弯里的孩子睡熟了,她盯着门外光秃秃的梧桐,风夹着雪籽把枝桠吹得左右摇摆,天空很快飘起雪花来。风雪里那个孩子教她坐立难安,她把苏蔓系到背上,用大棉袄裹住,锁上门,顶着鹅毛大雪朝支部走去。
支部办公室的窗玻璃凝上了霜花,厚厚一层水汽晕着昏黄的灯影。
看着自己的媳妇出现在这里,承弼一脸尴尬,“大家先讨论!”他赶紧拉着她出去,“你又跑这儿来做什么?”
“苗苗不见了!”
“什么叫不见了!”承弼吼了起来。
“她今天放学回来跟我吵架,说你是走资派,我打了她一嘴巴,她就跑了,现在还没回来,还说什么死也不回这个家!”
办公室里的人听得真切,不无兴奋地交流眼神。
承弼瞪眼点着她,半天说不出话,他回办公室搪塞了两句,跟着雨秋消失在雪幕中。天已黑透。
风在门前吹起哨子,承弼扎了个火冲出家门。雨秋心神不宁地张罗晚饭,不留神切了手,血淌了一砧板,这不是好兆头!她心里想着,胡乱把伤口伸进火冷烟静的灶膛里滚了滚,边扯布条包伤口边出门。她把苏蔓送到老大家后,一头扎进了夜色。
她在脑海里搜索着苏苗平时会去的地方,一个一个寻过去,边走边喊她的名字,寂静的雪夜,只有她发颤而尖锐的呼唤在半腿高的雪地里慢慢消融,四野泛着微蓝的光景,她借着这点夜色踉跄而行。这场景令她有似曾相识,儿时碎布般的记忆与此时重叠,她竟有些恍惚,仿佛迷失的是自己。
她麻木地喊着苏苗的名字,四下白茫茫一片,夜色中辨不清方向,等她发现一脚陷进了泥潭,已经来不及往后退了,刺骨的泥水一点点从裤脚渗进棉鞋棉裤,有些力竭的她尝试拔出来,却发现越陷越深,一时没站稳,另一只脚也被带了进去,这下是彻底脱不了身。
我会死在这里吧……她双腿渐渐失去知觉,意识越来越模糊,睫毛上凝结的霜让眼皮变得沉重,她想坐下来,更好是躺下来,她已经喊不出声了。
鸭叫?她疑心自己听错了。大雪地里,怎么会有鸭叫?她努力睁开疲惫的眼睛,往枯竭的蓬蒿杆里望去,似乎不远处有一个身影一动不动歪在里面,衰竭的鸭叫声仍断断续续从蓬蒿杆里传来。她忽然脑门发热,又高声喊起来:“苏苗!苏苗!”那身影还是没动,她挣扎着往前挪动,只是徒劳。
“苏苗!”
承弼的喊声从她身后传来。
她艰难地扭头看去,黑夜里一团火光渐渐在向她靠拢,她铆足了劲儿喊道:“她在前面!她就在前面!”
承弼赶紧将火把扔进岸边的一片蓬蒿杆,微弱的火苗噼噼噗噗拉出了一片火墙,视野变得明亮,他捡起一根长枝伸给雨秋,把她从泥里拔了出来。他望见不远处的身影,脱下棉鞋棉裤下了泥潭,约莫半个时辰的努力,他把半个人都陷进泥潭的苏苗背了出来。
孩子没有一丝知觉,雨秋贴着她冰凉的脸,颤抖地尖叫起来。
承弼摸摸鼻息,“还有气儿!”他抱起孩子就走。
雨秋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她尝试站起来,但两条湿透的腿似有千斤重。
承弼赶紧转回来拉住她的胳膊,她摆摆手:“快带孩子回去请大夫。我慢慢回来。”
承弼两头放不下,赖不过雨秋的坚决,只得飞奔回队里,把孩子放到苏茉家,让她赶紧去请大夫,自己赶回家中推着自行车跑去接雨秋。
漫长的一夜,一大一小都在被子里高烧不退,苏苗的双腿和脸严重冻伤,大夫说只有等孩子醒来才能判断这双腿有没有废掉,雨秋搂着昏迷的孩子一时哭一时叨叨:“是我害了孩子,该废我的腿啊……”承弼守在床边,听她絮絮叨叨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