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的景象在雨秋的脑子里显得模糊,她记不清是在几岁里,曾在高过自己的稻穗丛里穿来穿去。稻穗扎在脸上痒痒的感觉,此时就像路边衰败的草沟中虚弱的蛐蛐声,被冷风送过来,有一阵没一阵的。
荒芜的四野夹裹着一条只有四辆板车宽窄的道路,路面盖着经年的灰土,走不出几步,鞋面跟裤腿已是厚厚的一层灰。风一起,泥尘在空气里打成旋,随着干涩的秋风扑到脸上,直往眼睛和鼻孔里钻。
雨秋鼻腔里满满的灰味儿,眼睛被吹得睁不开。她戴着一顶草帽,草帽下一条粗布围巾裹着头发,她把围巾拢了拢,只留下一双睫毛在外眨巴。风从领口灌进来,她感到一阵透心的凉意。印象中承弼出门时穿的是一件粗布褂子,在这种天气里怕是扛不住的,她这样想着,心里一团乱麻跟点了火似的,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道上不时有人蹬着自行车蛇行而过,离着丈把远却喜欢把个车铃铛摁得叮铃响,雨秋小心避让着,却好奇地盯着这些能把两个轮子蹬得飞跑的人,险些崴到草沟里,她干脆贴着路边走。
不远处,似乎有个人影窝在路边,看起来像个商贩,走了一整天,这还是遇上的第一个商贩,他们消息一般比较灵通,她心中一热,盘算着兴许能打听些眉目,急急地赶到近前。
坐在地上的是一个老婆子,头发花白凌乱,衣衫单薄,怀里抱了个衣不蔽体的男孩儿,三岁大小,小脸瘦得没了样,眼巴巴望着雨秋,脏兮兮的小手揪住老婆子的手腕,拉起她枯竭的老皮。两人跟前的破麻袋上放了几只干瘪的红薯。
雨秋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姑娘,买点吧!”老婆子用不确定的声音怯怯地说。
雨秋蹲下来,拉开自己的围巾:“不是姑娘啦,我们家小的都比他大!”
“姑娘你长得,可真俊!”老婆子满脸惊讶。
她笑笑,拉着孩子的小手用围巾给他擦泥。小男孩大概是手心发痒,咯咯笑了起来。她心疼得挪近些,从随身的包袱里取出几张炕饼递给老人。孩子接过饼不容分说地往嘴里送,老婆子道谢不迭,摸半天摸不出个合适的物件,只得把饼塞进地上的麻袋。
“慢点吃,祖宗!快谢谢姨!还有呢,没人和你抢。”
老婆子正想去握雨秋的手,雨秋却把自己的围巾摘了下来递给她:“给孩子裹上点儿,凉得很。”
“诶!诶!诶!姑娘你可是个大好人啊!你快谢谢姨啊!今天咱们是碰上活菩萨咯!”她胡乱用围巾裹住小孩,抓起面前的红薯想往雨秋包袱里塞,雨秋推辞着抽回包袱,老人担心是自己的红薯弄脏了她的包袱,够过身子想去拍一拍,又怕她嫌自己手脏,缩回了手,用自己的衣角反复地擦拭红薯,再递给她。
“伯妈,不妨事!给我一个就行,我要不了那么多,我还得赶远路,东西太多背着累。”她拣了个最小的红薯装进包袱。此时,老人家满脸的殷勤和落寂,令她想起了自己的婆子,她吸了吸酸胀的鼻腔,草草道别,转身时,顷刻间眼泪夺眶而下。然而走了不出两里地,她却折了回来。
老婆子捧起红薯高兴地问:“姑娘,是不是再装两个?”
雨秋摆摆手:“问您个事儿,您知道农管站吗?是这个方向吗?”
老婆子尽管不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仍然极力地向她提供自己所知的并不沾边的信息。
雨秋把一只手帕塞进老人手中:“这个您拿着,给孩子擦手,可别弄丢了。”
老婆子起身,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雨秋,手里攥着手帕感觉硬硬的,翻开一看,里面躺着两只珠玉的耳环。她望着远去的雨秋,两行清泪早已爬上她沟壑纵横的黑瘦的脸。
“活菩萨,遇上活菩萨了……”她喃喃着卷起麻袋,抱起孙子:“菩萨显灵了,奶奶去给你买米,给你煮红薯粥,我的孙子有吃的了!”
没了围巾的雨秋缩着脖子低着头,顶着筛子一样的风,继续飘荡在她毫无头绪的旅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