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茫汉北河,望不到边际的河岸线,婀娜如女人丰盈的体态,河滩细沙渺渺,与星罗棋布的芦苇甸相接。叶片般的渔船散布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此起彼伏地抛开大网。白色的水鸟撒着翅膀来回盘旋,巡视着天空之下的生灵。转过青山,大塘角悠然镶嵌在墨绿的河床左岸,犹如一块玛瑙的配饰,世世代代享用她的荫泽。
雨秋背着苏茉蹲在河边洗衣服,一双手在冰冷的河水里冻得紫红。她隐约听见身后有喧哗。
“管雨秋,你个扫把星,狐狸精,你生下来的时候就知道你是个祸害,你就是个克男人的克星,哪个男的跟你沾上边,各个都被你祸害了!”打头的是刘金桂。
“是啊,雨秋啊,你是我接生的,当年我就知道你不是个凡胎,你娘怀你怀了十一个月,你看看,你嫁到岗上湾,你男人死了,你儿子死了,你公公大小算个人物,现在落得个要饭的结局。你一回来,你爹死了,跟着你四哥也死了,还连累了你个嫂子!我们大塘角世世代代这么多辈里,从没出过像你们家这种稀罕事情。你害死了多少条人命,你自己不知觉吗?”王四姨接腔。
“可不是嘛?”
“还真是!不止是男人。只要跟她扯上关系的,都没个善终!”
“没错没错,当年她娘就莫名其妙死了,还有她的婆子,多好的人啊,大塘角哪个不赞她?一把她养大就死了!”
“还有呢,你们说漏了,她娘王素喜买回来的丫头,那个叫小枝的,不也是死得沸沸扬扬吗?跌个跟头被石头撞死了,你们谁见过死得这么蹊跷的?”
“是啊!她啊,四岁就能绣龙凤。她要不是妖魔,打死我都不信!”
“我看,她五嫂子一直下不出崽来,八成也跟她脱不了干系!”
“你们想想我的两个宝贝儿子,”刘金桂一路哭一路说,“她跑去城里那天,我的小武连夜就被她拐跑了,到今天还生死不明,我看,十有八九是没个好下场,我的儿啊……”她嚎啕着扑上王四姨的肩膀,哭得周围一群妇人都为她抱不平,各个显露出一副要为民除害的样子。
雨秋此时百口莫辩,被一群义愤填膺的妇人逼着,脚后跟踩到了水里。
刘金桂哭了半晌接着说:“还有我的小文,你们说,你们那么多家介绍的闺女,哪一个不比她端正,哪一个不比她正经,可是她就是把我们家小文迷得——连他自己爹娘都不认!到现在,还不肯娶媳妇!她要不是狐狸精,给我儿子施了什么法术,小文他至于吗?他从小多乖巧听话的一个孩子,你们都知道的啊!”
众人忙不迭地点头附和。
刘金桂说时迟那时快,一把揪住雨秋的前襟,推搡着质问道:“管雨秋你说,我黄家到底欠了你什么?你要这么折腾我们?你害了我一个儿子不够还要拉进去一双!你是你们老王家祖上的派来祸害我们的吗?你们王家断在你娘这一辈,眼红我黄家子孙兴旺,也要我们黄家绝后是吗?”她转头对人群喊道:“大塘角王家已绝,现在如果连我们黄家也绝了后,这个狐狸精就等于把整个大塘角给祸害了!管雨秋不死,我们家家户户都得死!打死她!”说着便对雨秋动起手来。
一群妇人被刘金桂说得眼睛放光,见她开拔,纷纷上来你一掌我一脚地凑热闹。雨秋完全无力招架,被人扯得披头散发,脸上被抓出一道一道血印子,原本破旧的棉袄被霍啦撕出大口子,冒出的棉絮往河里掉。为了保护身后的孩子,她只得往河里退。豁出去的人群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逼得雨秋已经半条腿都没进了刺骨的河水中。
王四姨在一边看着,一脸兴奋劲,别提了。
正当一个妇人举起洗衣棒槌向雨秋头上砸来,一双大手从雨秋背后把她托起,转身挡住了后面的攻击。没等雨秋做出反应,只见这男子回过头朝人群大吼一声:“干什么!?这么多婆娘欺负一个女的?”
一群人怔了一下。刘金桂叫道:“快看啊!狐狸精就是狐狸精,眨眼就勾来个男的!一起打!”
男子身形高大,掌阔且手臂粗壮有力,国字脸上一双浓眉如刀锋横插,他腾出一只手推了刘金桂一把,瞪着她吼道:“你试试?”
刘金桂受这一推,仰着退了几步,靠在人群里。
“我认得你!你是三爷家打鱼的!”人群里冒出一个声音。
刘金桂不容分说,夺过棒槌劈头挥向那男子。
“当心!”想是这场景令雨秋想到黄立新一命呜呼的遭遇,她惊呼着抱住那男子的头。
比她更快的是男子的手,棒槌仍在半空已被他接住,他抢过来顺手扔进河里,抱着雨秋淌着水往河中间走去。一条渔船漂在不远处。此时雨秋才意识到,男子浑身湿漉漉的,刚才他是游过来的。
刘金桂一群妇人不敢再往河水里淌,只得退到河滩上,远远叫骂。适才并没有跟着下水的王四姨主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去围管宅。话音刚落,群情激奋,浩浩荡荡向管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