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顺安死了。
他一丝不挂,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一柄锄头插在腹部,浑身上下多处霍着血淋淋的口子,床褥被暗红的血染红,帐幔尽是飞溅的血迹。松昌扶着房门,看着屋里的惨状,捂着嘴跪倒在地。他女人多年前说过的话,成真了。
从大塘角老王家的学徒工到取而代之的管老板,以世间最难看的姿态死在了自己最疼爱的儿子手中。
当天,雨秋独自在柴房里生下老二,女儿黄苏茉。
管顺安的丧事办得极为低调。棺材铺的掌柜见死的是管顺安,棺材加收了额外的银钱,松昌不敢争议分毫,他爹的为人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临到死要被人割一块肉只能算因果报应。一起头,结果一应的白事统统加了银钱。尤其抬棺开坟的,比平日里翻了十倍有余,而且下葬只能选在夜间,白天里头根本不给伺候。
凄风冷雨的夜里,管宅大门紧闭,门楣上一缕孝布被雨淋湿,坠下了一头,在风里拍打着门板。晦暗的前院,廊檐下挂了些白纸灯笼,被风吹得像鬼火般飘摇不定。湿漉漉的地面倒映着里堂屋里的光亮。包裹着厚重孝布的堂屋设成灵堂,松昌、连昌两兄弟跪在其间,不发一言。回想着日间去求黄少翔的事情,松昌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他是个从小耳提面命的人,在外对他爹言听计从,在内对他女人说一不敢二。他再想不出家中会发生这种惨事,他女人让他报官。可是如今官在哪里?向谁报去?他只得求到黄少翔的门下,希望他能做主。族长两手一摊,连连摆头,只说宗祠里他母家王氏的血脉已经断了,他们管氏本不在大塘角的族谱,何况出了此等孽障,他想管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廊檐下响起了宝昌的脚步声,兄弟两听见,互相望了一眼,留心是往堂屋里来,两人纷纷起身,快步闪出了后门,顺道去了雨秋的柴房。
宝昌进堂屋环视了一周,眼见些灵堂的陈设心下来气,找出一柄铁锹把白烛果品一并扫地,扯烂了孝布扔进火盆,盯着堂前管顺安笑盈盈的画像,他挥锹砸了个粉碎,扯下画像一并丢在了火盆中。
柴房里的人闻声知道他往厨房走来,赶紧灭了油灯,蹑手蹑脚闩了门。
宝昌在家中把他个媳妇折磨得快赶上他爹的后脚。自从拿锄头锄死了自己的父亲,他整个人越见猖狂,遇见的人谁若多看他一眼,他便目露凶光,显出一副赶尽杀绝的模样。他在家中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自从管顺安一死,他便堂而皇之地把自己当成一家之主,好像管宅的一草一木都是他的财产,从没有分了家的事情。伶俐像松昌媳妇这种人,也惧怕他可能随时行凶,不敢擅做主张。
两对夫妻正商议不定是按照分家的约定隔院墙还是搬回城里,一日,宝昌在田里锄地时敲到个炸弹,落了个血肉横飞,身首异处的下场。所有人释然,大塘角少了个恶棍,管宅清净了。
然而,在连昌的媳妇看来,凛冬里管宅一连死了几口人,而且各个死于非命,她认定管宅是个不详之地,果断要求连昌放弃管氏的一切财产,匆匆离开了大塘角。
松昌媳妇表面上愁云惨雾,心中却按耐不住的狂喜。人算不如天算,偌大的管宅,三兄弟的地与塘,加上昌祥泰,琢磨多年的东西竟然朝夕间尽归囊中。幸福来得太突然,现在她唯一需要做的,是如何在松昌不反对的情况下,把柴房里的女人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