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家!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这副打扮?”管顺安在门外接住黄保长,引着他往里走,“来来来,快里边请,咱们进去说话。”
松昌媳妇送上茶来。
“保长你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黄保长一脸凄凄楚楚,见上茶的瞟他,不自觉地遮掩一身褴褛的衣衫,等松昌媳妇离开了方才一五一十地对亲家公道来。
轰炸岗上湾一带他事前已知道,为防着他走漏风声,他被扣住不得脱身,后来黄腿子扫荡,兵荒马乱地他跑回村子,除了一地死人,活物只剩下满地乱窜的黄鼠狼子。他只得回城里待命,不想遇上游击队反击,被逮个正着。
“若不是我善于周旋,哪有这剩下的半条老命来见你啊?”黄保长说得眼眶泛红。
“也就是说,现在咱们这地界上,已经不是老黄历了?”
黄保长灌了口茶水,苦涩地点点头。
管顺安先是倾着身子靠向黄保长,这时候坐直了歪进椅子里,若有所思,神色已没有了先前的恭敬,一只手握着茶盏打着点子。
黄保长见他半晌不开言,越发显露出衰颓的神情望向他:“想必我那无福的儿子,管老板已经听说了吧。”话到此处,老泪纵横。
管顺安已懒得与他盘桓,尽管他的来意心中已了然七八分,眼下只想听他赶紧把话说完,打发了事,所以连安慰的话也没有一句。
“想我黄某家门不幸,出了这种惨况。好在我儿留有一个血脉,算没断绝我黄家香火,耀祖是有福气的,仰仗亲家公容留,不至于像我们那处的,饿的饿死,病的病死。耀祖他……”
“亲家你晚来了一步,不瞒你说,耀祖他得了霍乱,上个月没了。”管顺安毫不犹豫打断了黄保长,把个黄保长震得打翻了茶盏,险些没从椅子上摔滚下去。
黄保长颤悠悠地指着堂屋里悬挂的麻布,一时语塞,不知道从何问起,伏在案几上哭得嘤嘤呜呜。
管顺安只觉心绪烦闷,起身在堂屋里转悠。他丝毫不打算告诉亲家雨秋肚子里尚有遗腹子的事情。
黄保长哭了一阵,踯躅着该如何向他开口,见管顺安意思不对,如今能攀上关系的孙子没了,要钱变得名不正言不顺,可是家里头凄惨的模样容不得他多有顾忌,硬着头皮说出了来意:“管老板,我黄某人不知是造了什么孽了,你看我现在真的是断子绝孙了,也就是个等死了。你能不能念在我们亲家一场,给我一些银钱,我好搭个土房躲藏我这把老骨头。再不然我出门讨饭混口吃喝,我反正是没了脸面了,被人指点说这是你的亲家,丢的是管老板的脸不是?所以……“
管顺安不等听完,径直走出堂屋,在前院里找到宝昌媳妇,吩咐她将前日的剩饭菜倒在一处给黄保长,立刻打发他走人。
黄保长手中抱着一碗残羹,仍纠缠上来要钱,唯唯诺诺说了许多好话。管顺安一字不想搭理,甩开他的手返回堂屋。正待黄保长要追进去,哐当一声堂屋的门把他挡在了外面。他怔怔地在院子里站了片刻,突然拍着门板破口大骂,将管顺安如何攀上他做亲家,如何巴结他的旧事一股脑抖搂出来。两个媳妇躲在彼此的廊檐下偷偷好笑。管宅大门外不知何时围拢了一些人探头探脑。
黄保长堵着堂屋门骂得兴起,不料,猛然被门中伸出的一只脚踢了个趔趄,狠狠地滚进了院中,手里的残羹撒了满身满地,只留下空碗当当啷啷地在青石板的院子里摔出个回环的弧线。里外的看客们一阵发笑。黄保长好容易爬起身,捡起地上的碗砸向堂屋门,掀翻了院子里晾晒的鱼虾,又扯下挂在墙上的大蒜、红辣椒往门上砸。大门外笑得越起劲他闹得越凶。
松昌媳妇看不过眼,跑到田里把她男人喊回来帮忙。松昌半推半哄把黄保长拉到门口,他媳妇趁老头没注意,一把将他推出去,关上了管宅的一双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