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事都要有个了局。眼看着老太太都撤兵了，这也给那些赶到宴会上点人头凑趣的阿姨们，大姐们，以及一些较为知己的一般亲戚们提了个醒儿。人的身份地位不同，平常行事自然也要有个当行本分。总是傻呵呵地赶热闹，胡搅腾，终归也不是个办法。会落在人的眼里，说一个不识数，早晚都会有个不待见的。
这是个人心里应该有的自知之明。虽然三小姐的靓丽丰采颇能逗引一个又一个的乐子，但这又哪里是表演给她们看的？没完没了的随顺笑脸，也未必合人心意啊！至于那些还没有上齐的饭菜，自己这草包一样的肚子又还能填进多少？尤其那个厚厚的红包，也还是早早地揣进贴身的衣兜里才真正踏实。大家相互使个眼色，尾随着退了席。回到自己原本的地界，顺便也就捎带着传了话。
得知老太太过府串门的消息，凤梅顾不得再怎样看护，或者就是再怎样地应酬自己的妈妈，跟人简单交代了一下，急匆匆地赶回来。
这可是一份天大的人情面子，凭现在的身份地位，那是专门请也请不到的。这自己送上门了，还不赶紧接天神一样的捧起来？所以，还没有迈进自己家的大门，就“奶奶！奶奶”地大喊起来。
“这个妮子，我就只是随便走走，你怎么回来了？”
“我们家您孙女婿不会伺候人，细妹年纪还小，我怕奶奶不骂我，也会有人骂死我的。”
“看你说的，现在咱们谁家还有这么多的讲究？”
凤梅一边又怪刘立杰和细妹不及时通知她。老太太有些叹气，有些摇头，但这也是在满足人的细心体贴，和知冷知热。不妨就又转移了话题，回到普通琐碎的一般家常，当然还是要从又要让人可怜，又要让人可恨的叶雅玲说起：
“你妈妈让人放心了吗？”
“我妈妈啊，就还是那样。我看她也不知道怎么样好了。”
这也就是一种无可奈何。人们表达伤心愤怒，表现痛哭悲情的模样儿，也就只有那么几种。即便怎样变着法儿，又哪里会有什么好的成就与发挥？何况叶雅玲的一切应景，也还是要有自己好好的把揽。她不能不注重自己的尊重体面，也正如她不能不让人知道她为了儿子悲伤难过的心。却又要让人不能不更多地说一下话，帮她一起把那些应该有的场面都圆起来。
“你妈妈这个人呢，今儿个我也说过她两回了。她就是不听——也听不到心里去吧！那我也就没有什么办法喽！”
“我哥哥遭这样的事儿，我妈妈她也是真疼的慌啊，奶奶！”
细妹终于可以为妈妈抱一下屈似的，就忍不住地插了一句。惹得老太太开心地一笑。
“这咱们谁都明白，谁的心里都有数儿。咱们家也不能只有她自己才知道疼吧！你哥哥这样的好孩子，大家有一个算一个，有哪一个不发狠，有哪一个不念叨？但是，一个疼字就完事了吗？要是大家都像她那样闹腾呢？”
老太太的不温不火，也就是最自然得体的场面话。细妹不好再说什么。她也早就知道自己的妈妈没有走大路，甚至就没有傍边。
“事情已经出来了，大家就要在一起好好地想个法子，做个担当，光着急上火有什么用？还要胡搅蛮缠，像话吗？我们家还有没有个正经事儿？更别说，现如今这大事小事的，也都还有我老太太顶着呢，你说她怕什么？是看奶奶的腰板不够硬朗了？身子骨不结实了，顶不起来了？”
“人在这个世上活着，要想真的活一个识见质量，那还是忒不容易了。各方面都要细心检点不说，这人前人后的，屋里屋外的，你能遇见事情就自个儿顺了自个儿，自顾自地倒下，趴下吗？……”
凤梅一边应答着老太太的数落和埋怨，一边也在为自己的妈妈害羞和不值，一边又还要不让霜儿上头扑脸地闹腾自己，小心翼翼地忙活着自己并不擅长的沏茶招待。好在细妹也能搭把手。
老太太不让她们忙活，说她一会就回去的，那边还有那么多人候着。看看拦阻不下，也就不再坚持，叹一口气，端端正正地坐了下来：
“我啊，是怕孩子伤心，过了头哪！所以就过来看看。原来是我眼拙，咱们的刘还不是我想的那样。看到咱们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自己也都能推得开，这也就让人放心了。”
“他会伤心？他会伤心吗？让我看看，他那里有心哟！”
凤梅一副十分吃惊的样子，又是加倍认真地说道，仿佛要见缝插针，赶着去迎合老太太的开心一样。
老太太倒是没什么的，这细妹可是憋不住了，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霜儿更是随和大人的嬉笑，咯咯地撒欢了。还闹着要看看爸爸到底有没有心，就又跑到刘立杰的身边绊过来绊过去的。
凤梅今天也有许多不高兴。按照预定计划，是要跟几个新招进来的大学老师碰一下头，认真安排写作班子里一系列具体开展。作为政府宣传这一块儿的大拿，各方面的工作也的确都要牢牢地抓在手里。
凤城终于成为国家智慧城市建设的试点城市了。这可是让人多么开心自豪的大事儿啊！为了争这个天大的名分，多少个城市都是抢红了眼。就那个最低级别的申请也是颇费周折的，好在总算是天随人愿。信息化进程的快速发展，标志着凤城城市建设又上了一个崭新的台阶。凤梅自然功不可没。
市委市政府决定，来年二三月份，也就是赶在两会召开之前，要立即举办一次全国性质的智慧城市建设成果展——暨智慧城市实践建设和产品展销大会，也已经上报获得通过了。这不仅便于凤城郑重宣布“试点城市”这一光荣称号，也是趁机加大力度做好各方面的舆论导向，积极引导和加强规划实施，进军下一步更美好的未来。
大家仔细商议下来，当然还是要首先带头做好宣传这个大块文章，所谓响鼓还要重锤擂。除了各种时事跟进的宣传宣言，还决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最及时地推出一套具有现实指导和项目借鉴意义的《智慧城市建设实施方略》专业丛书。这就有些要赶，而人选工作也还是历来就有的老大难。
丛书编撰照例还是要由她来打头，今天召开的就是第十七次写作内容探讨会议。写作主题也已经有了良好的定向，是具体讨论如何把以前积极倡导的，现在显然已经有些过时了的那些数字化城市建设概念，以及数字化城管等等各方面相关内容，良好地整合到如今的智慧城市建设之中来。
应和现在移动网络世界的快速发展，也只是需要不断转换一些跟得上潮流的新鲜概念，而作为历史进程的辉煌标志。实际创建虽然也都是有些不好说，但是方方面面的切实开展也不过就是大同小异。即便技术研发与推广进程不能让人满意，那也就只能在文字表述上给人一个开心。从信息化建设，到互联网际公路；再从数字化城管，到现今的智慧城市，如此这般的惯例，虽然说也就是中医里常说的换汤不换药一类，但首先就要保证这新的名词一定要叫得呱呱响才行。
用新的口号代替旧有条文，就正是时代发展日新月异的最好表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要拿出一组像样的巨著来，几乎就是不可能的。而如此操作，就可以省去很多力气。又不至于浪费以前费心费力的宝贵成果，真可谓两得其便。这也是惯有的路数和招式了。如此也还有许多精致微妙的细化工作，需要集体分配，需要全力协作，加快统一完成。
宣传工作不仅要考虑周到，顾及体面，也还需要确保自身建设能够为各个方面都能郑重其事地做出一番样子来。把大家一次又一次地召集起来，就是要一一地布置下去，交代下去，把责任落实到每个个人，也还要进一步强调各个方面的重大意义，一定不能延迟，不能贻误的。但家里出了这样的大事，自己当然是去不成了。就只好有秘书夏颖代劳。也还不时地打电话向她表示安慰，表达问询，以及顺便请示一下，及时通报会议进程等等。
凤梅也可以算是饱有阅历的人了，所以在这整件事情上，也并没有怎样的慌里慌张，或者焦心焦躁显示出来。凤城市政府的新闻发言人，可是现代职业女性最理想的风向标，一份台面风度还是最为必须的。何况她的责任也就是把家里的场面托抬起来，良好应付各方面的问询，打点，包括看好，照顾好家里的每一个人。
大家既然都顺着菊英老太太的顺风旗在走了，这个方面的事情，也就更容易的很。比及一般政府工作的平常应景也还就好做的多。对于妈妈的翻江倒海撕心裂肺，无论人前人后的，她当然也是看不下去，也曾经想过各种法子。只不过就是无可奈何罢了。做女儿的，这份心可以替，至于这份罪，又怎么会有人来代她受活呢？而且，这可都是妈妈自己故意招来的罪过，不能不如此的啊！
三十来岁的年纪，也还不该有向佛的心。但追随着某种刻意的时尚潮流，她也有一些这方面朋友。她主动联系信佛多年，现在已经皈依了的孙晓冉。也算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吧？一份基本情面还是应该有的。联系不到本人，她就让人传话，就说是她梅居士主动联系她的。但是这么长的时间了，一直就没有消息。也就不好再追问了。
还有一位，是时下凤城最为正经有名的得道高僧大德和尚，人们也都尊称为当今国内佛学界最为表率的大师之一。一副佛心瑞相恰恰就是佛祖再世。跟左云松平常也颇有许多来往，也频频上门各种应景，彼此间也都大大地增一些体面光辉。
出了事情了，她第一时间就打电话联系，询问，请大德和尚假以援手。谁知这大德和尚不卑不亢地说，女施主，你们家眼下这番遭遇，可也都是正经八百的确凿实事。除了多念几卷经祈福，我们佛家在这个方面实际上也是帮不了多少忙的！
至于劝解开导，现在世界首先还是要靠自我觉醒，能够了悟自度是最好的，如果自己没有这个俗世的根基，或者不能真正发心，指望他度也是不现实的。佛学不是现世报，更不是即抓即用的灵丹妙药。施主家里的事情，还是自己调理化解为好，出家人不能过于张罗红尘俗事……阿弥陀佛！
撇清就撇清吧！竟然还趁机会开坛布道了！也还有一大堆唠唠叨叨，简直就是气人。如此显然都是指望不上，所以不免就让人有些烦心。不过，她素来心胸豁达，性格爽快，又一直顺水行船风调雨顺的，所以也大多并不在意。所谓给脸不要，还不就是拉倒？
她看到老太太在看刘立杰的杰作，心里也很高兴，甚至就有些得意。这男人呢，无论是站在那儿，或者坐在那儿，无论何时何地，毕竟也要有能拿出来见人的一手才好啊！无论管用不管用的，首先摆在人眼里再说。我们的各种做法活法，还不是都要首先有个响儿？而且，俗话说的，谁又知道那一块云彩有雨呢？
“是啊，这样都挂起来，标出来，就亮堂多了，清爽多了。不会在脑子里推磨磨打转转了。没想到还有这么个方子，还是现在的人聪明了。”
老太太的体谅与恭维也是恰到火候，她也并非没有这样那样的识见，只是看到年轻人能有自己的方向与根基，也就着实地替人高兴了。
“大家走在一起，最难耐的，最怕人的，还是那份晃晃悠悠的心。你说不准就会让什么没有根基的事儿占了上风，成了主流。在这个势头裹挟之下，人们往往就会失去了自己的本性，趁着风溜了的，顺着流跑了的，就会做出许多不敢待见，甚至不可理喻，甚至无法无天来。所以，我们就都需要有一个好的导向，好的定心丸，好的主心骨。等你做好了你自己，你也就让大家都做好了。”
老太太也确实十分感慨。似乎也正在从自己的记忆里再走一遭似的。她上上下下地打量一番，又继续说道：
“你这是从我算起了，咱们这才几口子人家。你要是从头前算，不说远了吧，也不用从十八王子立家庙算起，就单打咱们的老祖爷爷那个时候开始数落，就你这几面墙，那还能排的开？怕是把你这几溜屋子都打通了，也不够用了。”
说着说着，也就不免叹息起来，“可这些事情，我们又有谁记得啊？赶得了空，我是应该好好念叨念叨给你们听听。要不，咱们就把咱们自己都忘没了。”
凤梅把收拾好的茶盘端了过来。刘立杰，细妹也帮着拿几样小点心，一起围着坐了过来。老太太也就拉拉杂杂地更放开嗓门，却又转移了话题：
“好！好！今天，在这儿，我也能松缓松缓，喝一杯素净茶了！”
这个说话，简直就是受了多大的郁闷和委屈。这老人家的心事，大家也还是不能立时就能懂的。也只是将就地一笑，继续听老太太畅所欲言：
“你们也都知道的啊！咱们这些大领导，平日里都是些威风八面的大老虎啊！现在，因为我，一个个都成了乖乖猫了。他们也都是念着以前咱们走过的那些苦时候，捧和捧和我老太太吧？可是，我跟他们在一起也不舒坦啊，让人家受窝憋了受委屈了，咱这自己的心里能自在吗？”
“再说了，事情到底怎么样了，你以为我不着急？我也不想为你们堆云头盖日头，忙忙活活遮遮掩掩啊！我现在也可以撒手不管了，自己这一辈就已经赚老了，还有什么事儿没有经过？没有见过？”
“但是咱们可都还要活下去的吧？我们在明处，人家在暗处，都在拿冷眼瞧着我们呢，我们也就只能闹点动静儿。这也就是为什么一定要接手细妹她们这件事情来做。”
“既然已经遭了事了，那咱们自己就应该首先看的开。旦夕祸福的，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们也要放眼量量啊！不就是因为阴阳变化风水轮流，才有了我们这个世界，大家这个样子？大家都在人心思治享受太平年月是一回事，但是古往年间，还有现在，这打打杀杀的，反复折腾的，又有多少啊！挨到谁的身上，谁不痛！到你身上了，怎么就受不了了，就不行了呢？”
“也不要认为这是坏事儿，我们的老祖爷爷不也让人绑票过吗？家里还没有凑齐钱去赎他，他就受尽千辛万苦，自己偷跑了出来，差一点儿就把命丢在山涧里了。后来又怎么了？还不一样堂堂正正一生一世？还给我们开创了这一大摊子基业？祸福好歹咋办现在还不好说。最重要的，还是咱们不能乱了阵脚，失了场面。弄丢了咱们的人了，也还要失去了咱们自己的脸面，这像话吗？”
“大家都是当做灾难，当做末日来临了，为什么不能当做一种考验呢？人家在验验我们的质量，考考我们的能量呢，我们是怎么表现的？我们是什么态度，什么见地？不要说运数，不要说气数，这也都是我们自己站稳了时时刻刻，自己挣来的吧？”
“那些在手里的钱财，怎么花不可以？关键的，还是我们的以后啊！我们就不给我们自己，给霜儿她们留一条路吗？可是，这条路是用钱买来的，还是用钱堆出来的？都不是的啊，这条路，也就是我们的，你们的，他们的那个心路，那个做派啊！”
“我们活在这个世上，要的就是这份活路。有什么能够改变我们的吗？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我们自己心里的那点子把握，那点子取舍。如果我们让一些不该发生的事，应该发生的事，已经发生的事，就要发生的事太过搅扰了，那就不是我们要过的生活，而是受刑，刑罚之下的地狱了。”
“我们年轻，奶奶不要怪我们。”
一顿夹七夹八，就有些让人承受不住。凤梅冷眼瞅着刘立杰，开始还一力地应答着，后来也就只能静静地听着了。也就只能抽空应答一句半句的。刘立杰不说话，包括细妹也就只有目瞪口呆。只有老太太的口风，仍然不减。
“今天咱们这样做，现在看来就是对的。这样争取主动，就不能被那些不知名的势力左右了。俗话说，邪不压正哪！只要这份日月咱们自己还能做主，就不怕它天大的事儿！”
“跟左家作对，就是在跟我们每一个人作对。我们既要让人瞧一瞧我们的声势，也要自己理一理我们的亲疏远近，也要看一看我们到底是那一根藤上的瓜坏了。表面上看不出来，我们也可以用手扒拉扒拉啊！”
“最主要的还是咱们走的正，站的正，才能安稳人心。你不想办法安稳，能行吗？这也就是要说咱们人活着的是这份力量，做任何事情也是这份力量。有人用这份力量作恶，有人用这份力量行善，这份力量，什么不能做成？在我们，也是首先不能让它毁了我们自己。”
“这个力量，能量的势头，决定了我们大多数人的结果。以前不是有个草木皆兵的说法吗？怎么了？投鞭断流的百万大军，一下子就垮下来了。因为什么？人心惶惶不能做主了，自己就把自己打败了啊！人呢，真正的可怕就在这里！”
“现在的人啊，这份精力，力量，还是不能作为什么好的资源来看的，仍然还就是最可怕的敌人，所以才要想想办法让人消耗消耗。我们这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给这份精力找个去处，找个通道吧？比如说，现在风行的，你们这小年轻的都在迷迷糊糊的那些这样那样的游戏，也还包括我们这前走后撵的日常人伦，就像你们这两个人结婚一样，一方面是为了生养下一代，另一方面，也还不是借此把自己消磨了？”
“这在我们从来都是有的。不要说之前的历史了。就是前些年的那各种运动，也不过是为了消耗这份精力，能力。今天反过来，明天正过来，翻来覆去的，也是为了消耗人的这份精力，这份能力吧？不能消耗的，就杀。才解放那会儿，弄走了咱们多少人，不就是为了消灭一份旺盛的精力吗？”
“人呢，一方面需要有这些力量来做些事情，另一方面就是在你不需要的时候，就要痛痛快快地解决掉。这是必须的。每个人不都是这样？所以无论做任何事情，都要首先考虑这是一份怎样的力量，怎样的流向，你要顺着他，还是引导他？要是放任了，你就有可能要毁在这里，湮没在这里了。我不知道你姑姑现在能不能考虑到这一步，我反正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看出来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了，咱们大家的这份力量，却又都是相互依靠共同依附的，这样也就是在消磨我们自己的力量，自己也就是自己让自己走向毁灭了。为了避免以前的那些悲剧重演，我们现在能做主的时候了，却也只是尽量地找一个合适的方向，让大家都流淌流淌。这个方向最大的作用是什么呢？就是安稳，就是安心。我们必须保证，把大家的这颗心，牢牢地攥在咱们自己人的手里。”
“你们爸爸这份家业是不容易的。想想之前在那不见天日的煤窑底下，那可是十几里，几十里深的狗洞呢！从光着屁股拉拖，一直走到今天，这份日月是怎么来的？你爸爸现在走出来了，撑起这个体面来了，有了这样那样的成绩，也就有了这样那样的危机。咱们不能眼看着白白地垮掉，那就一定要保住自己。这也没有其他的，就只是凭着这份攥在手里的人心人气在做啊！”
“能看到你们都知道自己应该做些什么，这我就放心了。你们大家都能做好了，有我没我的，干巴老太太一个，还不一样？今后也就要这样，这无论出了什么事儿，先不要着急，先给自己个位置，给自己个抓手，给自己找到该做的事情来做。你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儿，做好了你自己了，就是对大家的最大支持，你就是大家最可心的依靠。”
“我老太太说这些掏自己心窝子的话，可也都是眼泪汪汪的了。这是把这多少年不说的话都说出来了。那没有用的眼泪是能救人的，还是那些牢骚，责骂？我们的力量就只是这样轻飘飘地去了，那怎么行？我们可以让自己的生活简单一些，但是我们自己这颗心，却不能太简单啊！”
“人这一辈子要经历很多事情，也要担得起很多事情。我们可以受些委屈，但是不能没了我们的底气。要是担不起，你就会被压趴下的，到时候你再想站起来都不可能的了。所以说，就是要难过，也不应该为了你的弟弟难过，你应该为你们左家，和咱们这一大家子人来伤心。你弟弟也不过就是一枚抓在手里，要挟一下的棋子，怕什么？现在社会，还有吃人肉的吗？”
“就这这个机会，我们大家也在一起聚聚，希望能把那些溜走的天良唤回一些来吧。咱们只能暂时地保住你们左家，也就保住了咱们大家。等你爸爸回来，我老太太也好给他一个交代，让他看看应该怎么办？我年纪大了，不能陪你们太久了，也不能陪你们过家家了，你们凡事也要多想一想啊！”
这些话很费力气，要让年轻人有些接受甚或就是有所考虑，却又不能说出任何的让人不齿的封建糟粕的东西来，也就要仔细掂量一番。越说越动感情，也就越说越深沉，越说越动力气了。老太太真的就是挂满了一脸的泪花，真的就要唏唏嘘嘘潸潸涟涟的了。
这让大家都傻了眼，愣愣怔怔的，却又无所适从。既不知怎么应答，也不知怎么捧和才好。心头一会儿热，一会儿凉的，也就要没个着实的打落了。好在电话适时地响了起来，刘立杰等老太太说完这段话，话音沉沉地落了地，又约摸着过了老大一会儿，才伸伸手接了过来。
电话是苏珀打来的。先是打到凤城春，再转过几个弯儿，知晓了老太太的去处，才没好气地打到这里。气急败坏的大嗓门儿，苏珀又要喊妈妈了。这里，却又不识相地给了个憋。
“喂！”
“是我。老太太在你们那里？”
“是的，姑姑，奶奶正在我们这里跟我们说话呢！”
对于苏珀，或者左家的任何一位长辈，刘立杰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很，一般做事，来往问答也都干脆利落。但苏珀却就是另一种毫不客气的动静了：
“你把电话给老太太，你们都到地下室里给我候着去！”
“我们做什么去，姑姑？”
“我让你把电话给老太太，然后去地下室给我跪着去！”
这怒发冲冠的晴天霹雳，就震得整个房子都嗡嗡作响了。刘立杰下意识地把听筒拿开，远远地躲开自己耳朵。却又感觉到了失礼，再赶紧双手擎着，把电话往老太太手里送。
老太太一边揩拭眼睛，面颊，一边还满是吃惊地说了一句“是打给我的吗”，就接了过去，也只是“喂”了一声，就听苏珀说道：
“妈！您就在那里呆着别动，我们马上就到，我们去接您上山！”
老太太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儿，也还想再说些什么，再问些什么，也有诸多不便和碍于开口，苏珀却已经即时收线了。
老太太心里知道，一定是有好的消息，或者就是不好的消息了。大半应该是好的消息吧？但是具体是什么，她也并不十分清楚。能猜测的，能琢磨的，也就只有秀文的可怜兮兮和难以理喻，以及各种可能会有到的变数，结果。一块结了二十几年的冰，虽然不会一下子化开，在这至亲骨肉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或许也应该有些松动了。除了那些天晓得，或者这也只是她唯一的盼望。
话还是不能随便出口的。苏珀尖利的言语里，分明还有一份沉痛，气恼，绝情，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和刺激。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像是一个淘气的孩子？她也就叹一口气，一边把听筒还回去，一边无限爱惜地遮掩道：
“这样的事情，真够使唤人的啊！看起来，你们姑姑也是有些累了！她原本身子就弱，又娇气，忙里忙外的，这一回真够她受的呢！”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的，到底怎么回事儿，也不好随意猜度。但是，事情一定是要有一个眉目了，或者就是能够有所确定的切实结果了。虽然是祸是福还不敢说，但是那块撇起来的石头子儿，应该是要落地了。要不，怎么会撂挑子准备走人呢？
这可不是这位苏珀姑姑雷厉风行而又追根究底的性格儿。不过，这可又是怎样的一个玄机呢？什么事情啊，就会这样古怪容易？
刘立杰再跟老太太告别一声，就起身到地下车库里去。顺便也还看了几次凤梅的脸色，看看有没有什么要交待的。却又没有任何搭理。
凤梅似乎还沉浸在老太太刚才那番沉痛的话语里，还没有彻底地缓过神来。这么些年来，到底有谁敢这样当面敲打人的啊，这多少年来第一次上门，怎么就这么不留任何情面呢？自己心里就是一番委屈，也还不会立时就有别的纳闷。
只有乖巧的细妹，真懂事了似的，忙忙地欠身起来，为老太太恭恭敬敬地仔细地斟茶。凤梅也顺便则把几样点心往老太太的近处堆一堆。老太太捻一片栗子糕，就怀里喂给霜儿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