颈侧有些痒痛,某种难以去除的东西被植入她的皮肤。伸手抚摸过去,会触摸到隐约的痕迹。
一个烙印。一个标记。一个分界线。
撕心裂肺的哭声渐渐止歇。
“你还记得菲尔斯镇遇袭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吗?什么事情都可以,请尽量多告诉我一些。”
安杰尔的问题轻易地就将雨初渐渐缓和的思绪带回那噩梦般的一夜。
“……是的。”
雨初以细微而震颤的声音回答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么恐怖的事情……应该说我会铭记,那么多亲切人的人死在了我的面前,如果连我都忘掉了他们的脸,那这一切究竟还会有谁记得……害死他们的认识我,我是凶手……”
她低垂着头,齐眉的留海掩住了一双木偶般的亮金色眼睛,里面还有着浓的化不开的恐惧。柔软的黑发向前耷拉着,触及到前胸裸露之处。纤细的身躯被深红色丝绒衣裙包裹,像是一簇燃烧的火焰,有种脆弱禁忌的美感。
安杰尔眯起了眼睛,并不掩饰自己的赞赏,虽然他很懊恼自己现在的状况。
所有的一切都出超出了他的预料,无论是三个猎人一起行动,还是纯血种的出现,甚至——自己破除了一直以来的坚持,还捡回了这个女人。
“无论是‘是’还是‘非’,需要活下去的人来判断。自我定义并没有意义。”安杰尔调整了自己的坐姿,备火光映照的时而鲜红时而漆黑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幸存者,“先让我们来判断一下,这场灾难到底是因为什么吧。”
雨初喝光了一杯茶,才整理好混乱的思绪,开始讲述自己所知道的一切。
“也许这并不重要,但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我从婴儿开始就被凯奇一家收养,但是我并不是在这里出生的。整个菲尔斯出了我的养母,没有第二个有黑发的人,金色瞳孔更是没有。弗莱娅,我的姐姐年长我三岁,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一个月前刚刚过完了十八岁生日。一直很健康的人,在生日的三天后……死了。”
安杰尔眯起眼睛,十指交错的手放在膝盖上:“我想,一定没有一个可以说服你的死因对么。”
雨初慢慢的抬起头,面无表情:“……弗莱娅留下了一封书信,在那间散发着浓郁玫瑰香气的卧室里,在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的时候停止了呼吸。我至今无法忘记她死亡时的面容,温暖的棕色眼睛死死地瞪着天花板,整张床都浸润着鲜血……弗莱娅是热情的化身,她努力的追逐着自己的幸福,每一天都微笑的收获绽放出笑容。我曾以为,她可以就这样得到幸福……”
“弗莱娅所爱上的人,”安杰尔的眼神冷若冰霜,令人生畏,“是泰迪?妥芮朵。”
“是的。之后的事情……”
“之后的事情我已经了解了。”
安杰尔打断了雨初的话,忽然降临的安静里,两个人都陷入沉思。
有些东西脱离了他们原本的轨道,变得不可捉摸,显然,这不是什么可以让人放松的预感。
“很抱歉勾起了你不愉快的记忆,但请明白,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很重要。”安杰尔微笑,语气轻缓而柔软。甚至让人觉得,之前某些有违绅士风度的举动也是可以原谅的,“而且这里是安全的。除了我只有仆人,没有人会打扰你。你可以安心的住在这里,直到身体痊愈。”
“勒森魃先生,请不要把我当成柔弱的女人,经历了这样一夜,我想我足够勇敢了。您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是吗?”雨初霍然起身,清亮的眸子紧紧盯着安杰尔,透着倔强。
“凯奇小姐,我对于您的勇气没有任何疑问,但勇气并不能让人变得无坚不摧。”他抬起头望著她,语调真挚而庄重,没有丝毫敷衍。
雨初缩了下肩膀,这里让她觉得寒冷。安杰尔察觉了她的不适,稍微迟疑了一下,便往壁炉里丢了几块木柴,火剧烈的燃烧起来,很快就加热了周围的空气。
雨初觉得胸口一紧,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木柴和壁炉,一开始就在这个房间里么?火是什么时候点起来的?
安杰尔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盲目的勇敢只能使人变得鲁莽,无法细致的思考。”
“但勇气至少可以告知我真相!”
雨初感觉到那双玛瑙色的眼睛不赞同的盯著自己看,但她竭尽所能想忽略它。“我的家人、朋友因此而死,我没办法让自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你害怕么?”安杰尔问道,语气是连他自己都吃惊的关心。
“有一点,”她承认道,“毕竟我只是个普通人。”
“人类得学著面对自己的恐惧,没有谁能一直保护着谁,更何况纷争将至。”
安杰尔忍不住皱眉,对于这种无法抑制的情绪失控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努力让自己的话理智并且冷酷,但说出口就觉得后悔。
雨初再次打了个寒战,下意识的不想去探究他为什么会用‘人类’这种好像把自身排除在外的形容词,最後那句话教她不寒而栗。
“纷争?”
“是的,纷争。不过应该不会牵扯到普通人的,但是我无法断言。”安杰尔脱下自己的外衣,将它披在雨初光洁的肩头。“而且恐怕情况只会越来越糟,也许我们会别无选择,某些势力期待着和那些黑暗中的种族一决生死,而那些存在也在蠢蠢欲动。”
“人类要和吸血鬼开战?”雨初想到那些狰狞的怪物,就不禁浑身颤抖。同时发现,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并不像想象中的带着这个男人的体温。
安杰尔察觉了她脸上的恐惧,放柔了声音安抚到:“用不著害怕,毕竟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传说里,黑暗中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雨初转过头去,看著窗外偶尔会飞过枯枝败叶的墨色夜空,玻璃上倒映出的金色和玛瑙色的双眼,凝视、倾听、思考著深邃悠远的思绪。
“你听了太多老奶奶的故事了。很多传说里的东西,早已经消失了八千多年。我会告诉你他们根本就没存在过,没有人活著见过他们。”安杰尔摇摇头,轻描淡写的带过这个话题。
“但至少我看到了活生生的吸血鬼。”雨初提醒他。
“我不得不说,你是位伶牙俐齿的小姐。”
安杰尔嘴角浮起一抹後悔的微笑,有些无奈的看着雨初,发现他开始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想要饮血的渴望,看着纱布下面如牛奶一般的脖颈,那些跳动着的血脉不断在诱惑着他咬下去,就好像是饿了太久的人突然发现了一桌丰盛的晚餐,特别是这个女孩身上的味道让他觉得异常的诱人。
安杰尔强迫自己移开停留在那纤细颈项上的视线,决定结束这次谈话:“我猜你不想听我讲睡前故事的,更何况我知道你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地方。”
“我……”她低下头,斟酌着措辞,“我只是有些不知所措。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能为你们出力,我不想弗莱娅的死就这样结束……也许我只是到纯的想报复之类的,总之,我希望可以成为你们的一员。”
“你只是太累了,相信我,一觉醒来你就会觉得这个想法很可笑。”
“我知道!”雨初尖锐的高喊着,夹杂着哽咽的声音,“我舍弃了信仰,选择背负罪孽。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们相处的时间还很多,今天还是先休息吧。我会让人给你做些容易消化的食物,凯奇小姐,愿你有个愉快的夜晚。”安杰尔并没有回答她的期许,绅士的点了下头,优雅的走出房门。
面对他不容置疑的态度,雨初无措的瘫坐在床上。这个男人不会伤害她,她很清楚这一点,她甚至觉得他很亲切——就像面对弗莱娅那样。但是,这里飘动这让她既怀念又恐惧的感觉,强烈到想忽视都不行。
怀着各种各样的纷乱想法,雨初蜷缩着躺倒在床上,疲惫的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