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流之回扬州了。
阔别半年之后,于初夏之际,重回中原武林盟,而之前替他成为了武林盟主的邬思恒,则坐在了他的下首,成了一人之下的副盟主。
骖武堂的众人望着主座上那个气质更为沉稳的男子,略略有些出神。似乎他不在的这半年,腥风血雨如隔世般,落在了回忆里。偶尔想起,也不过一阵心悸,却是回望他那双沉静的眼眸时,又稍稍平复一些。
才半年,他便已经成长到足以压倒许多前辈的地步。
李青莲师徒相望一眼,无奈地笑了笑。
这背后有多少故事,这些人恐怕都是不会了解的。
韩流之回扬州,重整中原武林盟,设了一位副盟主,已经让众人大跌眼镜。而他第二件事情,竟然是与秦可言解除夫妻关系,并称当初若非曼陀罗逼得紧,他不会与秦可言成亲。这番决定来得突然,当日参加过他们二人婚宴的人几乎都还记得那场闹剧,无不在心中猜测缘由。
可他那番故事编得倒也合情合理,引人入胜。
他言道:“当日荒漠之中偶遇蝉冰,为她所救便是一出局,在谷中受困这些时日,稍稍摸清一些他们的计划,于是便将计就计。顾守城志在凌虚剑,我便照着顾守城所希望的,与秦可言成亲,取来凌虚剑,交与顾守城,而在曼陀罗夺剑之时,便是我杀他们勾魂主事之时。一切谋划已经求仁得仁,毁人清白实非我愿。”
众人便又向着秦可言投去一个同情的目光。因为即便她再表情淡漠,也无法遮掩她的忧伤。
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他说明的只有蝉冰,未曾言明楚弦便真真切切是那个他放在心底最深处、一直在寻找的楚弦。就连实至名归的诋毁,也不过是用在一个可有可无的名号上,而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楚弦”二字。
如今大庭广众之下,与她解除夫妻关系,从今而后,她又要在这问柳山庄如何自处呢?
正想着,韩流之便接着道:“秦可言毕竟为太原秦后人,是我问柳山庄座上宾,且在庄中生活许多年,从今而后便是我韩流之的义妹,问柳山庄二庄主。”
闻此言,秦可言苦笑了笑,真是……重恩。
她款款几步走到中间,与韩流之默默对望一会儿,眼中情绪流转,似乎想得到些什么,可却是徒劳。便笑道:“承蒙兄长照顾,妹子不胜感激。”
那眼里的笑容几分真,几分假,韩流之见了,默然不动,只淡淡道:“你若累了,便去休息会儿吧。”
不知是为她找台阶,还是在赶人。
秦可言也并非喜欢纠缠的人,话到如此,便爽快地离开了骖武堂。空有一个二庄主的名头,却是连参事的资格也不给她。
等到她离开,韩流之眼底一暗,沉声道:“我们要做好八月十八钱塘江与曼陀罗比武无法获胜的准备。”
方才还在感叹二人之间这微妙气氛,却忽然间被告知这么一个坏消息,众人皆是一惊。
李青莲环顾一圈,稍稍眯眼道:“怎么打不赢了?曼陀罗那几个小毛孩子我们也都见过了,并没有什么可怕的。星骤月寥两人关系不比十余年前,如今二人嫌隙横生,不足为惧。为何还要灭自己威风?”
邬思恒笑了笑,偏头瞅了一眼韩流之,见他不愿解释,他便接过话来:“可是,顾守城会看着我们赢吗?即便他说了他、韩盟主、柏宫主三人俱不参战。可若是曼陀罗真的败了,他们可会真正的离开?要知道,他们这些时日的等待无非便是不懂千奇殿究竟站在哪一方亦或者是想一家吞两家。可一旦知道了千奇殿的真实情况——呵,你们可还有近来千奇殿的消息?”
“他们确实像消失了一般。”王臻境抚须道,按理来说,黑鹰火狐等人为曼陀罗中人,那么千奇殿应当更新杀手榜排名才对,可到了现在,也没有半点动静。只能佐证韩流之所言。
“他们被顾守城找到了,如今估计正东奔西藏呢。”邬思恒笑道,似乎有几分幸灾乐祸,韩流之瞥他一眼,他只好撇撇嘴端正了姿态。
对于八月十八的比武,骖武堂进行了数个时辰的议事,包括排兵布阵以及落败后与获胜后的预案。这些武林人士多是平日里不大动脑子的,几个时辰的思考与争论下来,全都觉得头昏脑涨。
慕容棣位置很微妙,既是南慕容的少主,也是手握江北十八舵的一方之主,更有一个极其疼爱的胞妹是在曼陀罗当她的火狐。所以一番议事下来,既想要保住慕容棠,又要保全中原武林盟,中间免不了许多斡旋。
所以讨论下来,大体方向也便是策反慕容棠。
说着是简单,慕容棠在慕容府的时候,多得是机会,慕容棣也就不用这么为难了。
出了骖武堂的门,屋外黄昏暮光洒在身上,却平白让他生出几分隔世之感。只觉这世间的烦恼事情抛诸脑后才好。
而骖武堂前方,一袭葱青色衣衫,几乎与身侧的青青绿草融为一体。只隐约能看出那个身影有几分孤单,盯着湖水中的锦鲤出神。
若他未曾记错,这庄内的老人们偶然间提起当年那位楚弦最喜欢在这个地方与韩流之、柏汇阳二人玩闹,这地方满是他们三人的回忆,只有她是格格不入的吧。
“二庄主。”依旧是那个翩翩公子,慕容棣走到她身侧与她一同蹲了下来,望着湖水中肆意游玩的锦鲤。
秦可言抬起头来,瞅他一眼,略显尖刻道:“当日我还是韩流之夫人之时,你叫我‘秦姑娘’,如今我已不是他的妻子,你又作什么清高避嫌叫我一声‘二庄主’。大家都知道,这名头,不过是他用来搪塞我、补偿我的。”
即便在众人面前表现得如何大度,实则心里还是有不甘的吧。慕容棣笑了笑,才道:“你觉得,楚弦这个人如何?”
有些纳闷,秦可言转过头望着他,眼里全是不解。
他却是望着湖水,眼眸倒映着湖光:“韩流之若是喜欢上一个不该喜欢上的人,你愤愤不平便也罢了。可你并不觉得楚弦此人有害过韩流之吧?”
秦可言脸上的表情褪了干净,嘴角扯了扯:“她给了我父母都未曾教我的《两仪剑诀》剑谱,她在天山之上劝下了送死的韩大哥,她在紫竹林一个人挡住了蛊灵让我们先走……纵然她说这些都是做戏,可是……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哪里还说得清楚?若这些都是假的,她替韩大哥挡下火狐与黑鹰的杀招,也是假的?”
“我本以为,我可以为了韩大哥做任何事情,可以为他去死。可是,她又何尝不是?都能做到如此,我怎么还敢看不起她,甚至,她如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慕容棣摇头道:“我承过她的情,所以开导你便想帮她说两句,哪里知道,你愤愤不平竟然只是因为她是你无法企及的存在。”
“女人总是善妒的吧。”秦可言笑了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那袭葱青方才转身,翩翩公子打开折扇,扬起温润的笑声:“是啊,人之常情。”
就好比,他始终无法真正对韩流之心悦诚服,甚至这位新上任的副盟主,他更加不大可能为他所用。他便是如此自我的一个人。
觉得他有几分意思,秦可言转过身来,望着他上下打量:“你总爱找我说话,莫不是你还在打我身上白族盟约的主意?”
慕容棣失笑:“纵然你身上有奇宝,你也不用这么看不起自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下到如今未曾婚配,遇见姑娘与姑娘多说几句话,也是合乎情理的吧?”
“即便你是看上我身上奇宝,我也不会说什么。”秦可言转身嘟囔了几句,便离开了。
那声音十分小,慕容棣也听得不够真切,只好无奈摇了摇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陷入沉思——若是要娶这么一个女人回去,似乎慕容府会显得热闹一些。
骖武堂中两人望着湖水旁的两人,进行了并不友好的交谈。
“韩大哥,其实秦姑娘也算是百里挑一的家世,与你相配正好,你就这么放弃了,看着慕容棣拱了这颗水嫩嫩的白菜,不觉得心里有几分不舒坦?”邬思恒兴致勃勃道,双眼发出些许光亮。
韩流之瞥他一眼:“你多大了,就开始谈女人。”
邬思恒昂头道:“好歹也有十六了,有些人到我这个年纪怕都已经成亲生子啦。”
他说的无非是那些豪门贵族,家中子弟打小锦衣玉食养着,婚配对象也是早早便定好,成亲早些的确无可厚非。
可他们是武林人士,武林人士这些年纪还在拼命练功,只求在外遇敌不至于输得太快。
韩流之无奈。
悠然不知道又从哪个地方走了过来,扯了扯邬思恒的衣角,让邬思恒牵着她出去玩。这些正好被韩流之看在眼里,那眼神还有几分揶揄,邬思恒浑身不自在,拉着悠然便出去了。
似乎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都能找到另一个人来排解自己的烦忧。
韩流之望着馨湖旁的两棵光秃秃的树桩,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