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思恒?他近来用的名字都是邬垣,邬思恒三字,若非当年他见过邬家堡的人,也会非常陌生。
他以邬思恒的名字下这挑战书,看来是要与他叙旧情了。不巧,这旧情,恐怕叙得并不能算多顺利。两人心知肚明对方心思,由是这场架估摸着有顿好打。
弋阳到华山,这地方选的还真够远的。也不知究竟是存的什么打算。
他只写等三日,仿佛明白他所约定的是什么日子一般。韩流之略一思索,便知道了。
二月初二,邬家堡十一年前来问柳山庄的日子。
恐怕在那个少年心里,也是最无法忘怀的日子。往事已过匆匆十载,有因有果,他来找他,似乎命中注定。
问柳为注。
韩流之从未相信,那个少年会喜欢问柳山庄。这一架从一开始便透露出输赢结果,他竟然也会有兴趣去见一见。
他未曾带秦可言一路过来。既然已经不想再多做牵连,那么也没有必要再带着她走这可有可无的一趟。过去是他太过欠考虑。
于是他将秦可言交给了司马信,让他带着回扬州。凌虚剑已经落入顾守城之手,秦可言应当不会再被截走一次。况且她如今身边有弋阳炼兵阁的人,并不用太担心。
二月的华山之巅,还有一些积雪未曾化完,白茫茫一片。轻功而来的男子面色稍倦,还遗留着几分风尘仆仆。一眼便瞧见坐在中间等他的少年,少年阖目。
韩流之稍稍停住脚步,那个少年被骤然而停的脚步声引得睁开眼,清秀无害的面容,望着那个几十步开外的男子,露出一个纯净的笑来:“韩盟主为何不过来?方才我闭眼假寐,正是你偷袭的好时候。如此一来,问柳山庄便重新回到你手上了。”
是么?男子笑了笑,抱剑坐下,与他就隔着这几十步距离,上下打量他一会儿,稍稍眯眼:“有何事找我?四长老已经被你除掉了吧。”
邬思恒笑了笑,似乎一切都明了了:“我说你怎么忽然间就在弋阳滞留起来,原来是坐收渔利。”
“你出来了,便绝不会放过他们。”韩流之异常笃定。邬思恒对于四长老的仇恨,绝不会比任何一个人低。况且……
果然,邬思恒的笑容中带上几分报仇后的快意:“是。”
“可是,你不该杀了王允瑜。”男子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微芒。
少年依旧只是笑,纯净无害:“王家公子分明是你的管家风不行所杀。他想让我成为众矢之的,好把这位置再给你腾出来。呵呵,这就是你的中原武林盟,所有人都不曾相信你死了,可是只有风不行敢做这些事情。”
他稍稍皱了皱眉,他的确不满邬思恒就这么平白无故坐享他的问柳山庄,但也无法理解,风不行就这么杀了王允瑜,竟只是为了让人怀疑邬思恒。
代价太大,他不愿他那么傻。
不过想想,风不行从那时败于他手,而后心甘情愿跟着他回了问柳山庄,许多年来的确是把他与问柳山庄当成第一重要的人与物来守着。
他这个管家,实则是名副其实的守卫。
只不过,太偏执了而已。原先的本性,就这么显露无疑。
“若是真相泄露,你猜,王臻境会如何?”少年缓缓立起,纤薄的身体罩着厚厚的裘衣,似乎有几分柔弱,脚步轻轻而来,碎开的白雪像是在奏着轻快的乐曲。
“你想如何?”韩流之冷冷道。他脸上的温和表情退了个干净,邬思恒不该做这件他尤其讨厌的事情——威胁。尤其是这种无关紧要的人拿这些他看重的人威胁他。
让他有几分恼怒。
少年似乎虎尾拔毛很开心,微微扬起一抹笑,身形快了几分,掠至韩流之面前才惊现杀机:“你赢了,我便帮你保守秘密。”
五指并拢,一掌劈下。
迅疾令韩流之有一瞬侧目。
好快!
他拔剑退半步,那掌落在他剑上,竟激起剑身长久的沉吟。
坚锐如剑!
先前谈话不过邬思恒令韩流之放松警惕的招数,他既然下了战书,便不会这么容易放他回去。自打他坐上问柳山庄庄主的位置以来,所有人都在质疑他,诚然这其中有他刻意为之,可他也的确因人们口中的谈话激起了想要与韩流之一较高下的斗志。
两人交手一击便各自退开,韩流之心中暗自打量这少年武功路数,似乎从未见过,手掌临到与他剑相撞时变为爪,如同野兽一般。
与外貌,分外不合。
似乎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少年只是稍稍落稳,忽又向他冲来,嘴边噙着的浅笑,让韩流之心中一阵不舒爽。流光自上而下劈来,正对着直直冲来的少年。
他唇边的笑似乎深了几分,其实依旧是那个一眼就可以望穿的简单的笑,可是韩流之偏偏就能看出几分诡谲来。
或许是因为他方才那如野兽般狠厉的一爪。
果然……
那个人影忽然间就消失的时候,他只能收剑回防。或许是练过了凌踪步的原因,对于这类功夫似乎没有那么手足无措——他能隐约感觉邬思恒的位置。
他猛然闭眼,正是当初柏汇阳用过的法子。
心沉静了下来,四周的景象便慢慢浮现出来。而那个人影正在前方不远处不断地移动,来达到他消失的目的。
流光猛然出鞘,带着破空之声,划过的某一刻,稍稍凝滞了一瞬。
白雪上浸染了几滴血迹,慢慢开出花来。
韩流之睁开眼,正瞧见邬思恒勾唇伸手擦了擦脸颊,那里正好多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厉害。”邬思恒淡淡道。
“过奖。”韩流之随口答道。
“算你赢。”邬思恒收了全身架势,撩了衣袍靠着一块石头随意坐下,偏头间带着几分狡诈,“我帮你保守秘密。”
“真的?”韩流之自然不信这么简单。
他注视韩流之许久,眼中的狡诈渐渐消失了,神情悲伤得像个无助的孩子:“韩大哥,我从出来便只有一个愿望,找到我阿姐。”
他年少时跟着家里人来到问柳山庄,彼时懵懵懂懂,并不知扬州一趟便会失去阿姐,还天真无邪跟在他身后叫韩大哥。真如同,在扬州认了个大哥,便没人敢欺负了一般。
可哪里知道,他们来这扬州一趟,本是应四长老之约,过来送人质的。四长老要的是邬思恒,他们却想将邬思恒的姐姐邬思清送过去,从而保住邬家堡一点血脉。可刚送过去没几日,四长老便将人退了出来,硬将邬思恒抓走了。而邬家堡失去了邬思恒,一时间全都神色萎靡,没能提防住邬思清经此一事生了恨意,逃走了。
邬家堡在东海一带势力强盛,官盐制造也是他们从旁协助,时常忙得没空管自家孩子。邬思恒打小便是邬思清在照顾,对阿姐情感自是父母也比不了的。
四长老的监牢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们想训教出没有心智但武功高强的人来,于是想尽各种办法折磨。很多人都疯了,他的平静便显得异常特别。
四长老反复试探他的反应,发现他杀人如麻,果真已经失了心智,便选了他出来做这个傀儡。
他一出来便不见踪影了,四长老派出人紧紧跟着,发觉他只是漫无目的地转悠,便随他转了几日,之后才召回。
四长老关押的人质有几十人,全是各家武林世家的习武人才,几乎全疯了,只有他,在清醒中装出那么一些疯狂,才赢得了出来的机会。可一出来,还没高兴个几日,便知道了邬思清早已失踪的消息。
那是灭顶的绝望与恨意,他要报复。
他花了几个月时间,在四长老的局中再做了一个局,引得他们就范。四长老被除掉了,他在四长老身上的恨意消弭了。
如今,便只剩下了寻找他的阿姐这一件事情。
韩流之自然知晓这其中的隐情,寻人的滋味他感同身受,却也不能答应得太爽快:“我赢你,你保守秘密。那么你让我帮你寻人,你又拿什么来换?”
“我这条命。”他目光灼灼,话语掷地有声,无比坚定。
“可以,你这条命,归我使用。”韩流之道。
听他答应了,邬思恒脸上的笑意终于变得真诚,很是干净的一个少年。
“我要你做副盟主,我要你的心狠手辣来对付曼陀罗。”韩流之亦是说着自己的要求。
邬思恒有些诧异,韩流之是期盼着中原武林盟再也没有争端,最好是和睦相处的,所以才一直努力想削弱四长老的权力。他既然知道,他邬思恒并非正人君子,走的是小人之道,耍的是狠辣心机,又为何要将这么大的权力给他?
岂不是等同于再造了一个四长老?那么他们为何要努力将四长老除掉呢?
韩流之叹了口气,实则是很不愿意承认的:“我想要一个干净的中原武林盟,可是,这样的干净等于将中原拱手相让曼陀罗。所以,你与四长老不一样,四长老的手段是不论对象的,而你,只需要对曼陀罗的人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