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这两日是分外热闹。
尤其是问柳山庄。
刚办了个武林盟主让位的武林大会,跟着就要办新任武林盟主的婚事,问柳山庄进进出出的人不见少,反倒更多了起来。
先前武林大会只是江湖上的人来捧场,如今这问柳山庄少庄主成亲,却是整个扬州城有头有脸的人都在琢磨着,怎么凑着这个时候,前去拉拢一番。
问柳山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成亲毕竟是人生大事,庄里已经提前准备了起来。
方结束比武一日,家丁丫鬟便开始忙得不亦乐乎,偶尔的得空还不忘相互念叨几句他们的少庄主。各门派弟子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闲谈,也有在一起比试切磋的。许多年轻的小辈都是打小在自己门派内修习武功,少有见识其他门派所长的机会,此番切磋起来倒是兴致颇足。
偶尔也有向韩流之讨教的,也许是想起以前少年时,也是如此初生牛犊不怕虎,恨不得打遍天下才算痛快,韩流之虽然是在挂心追黑鹰去了的柏汇阳已经消失了一日,此刻也是接受了。
只是这一开头,便没有了收住的架势。
一个接一个,全是拿他当练手的,毫不客气。
一个两个切磋方可以说他陪着练练,三个四个也可以说无甚大碍,可是打到七个八个还接连不断有人要与他切磋,他心中也只能无奈。又有一个人跳上台,那人分明是个未长开的半大小子,神采奕奕看着韩流之,学着之前那些人道:“韩盟主,在下玄机门第二十八代弟子刘子彻,望盟主不吝赐教。”
韩流之略略皱了皱眉,暗中叹了口气,犹豫中,望着周围观战的人似乎也有许多跃跃欲试的,这样一直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手已经抬了起来,准备开口说这是最后一人,却见有人更快地跃到韩流之身前,望着那刘子彻,恶狠狠道:“刘子彻是吧,流之跟你们打这么久了,有什么好打的,让你见识一下幻音宫的功夫要不要?”
消失了一日的柏汇阳回来了,不过瞧这阴郁的脸色,应该是没有追上黑鹰。
刘子彻当即点头,眼睛又亮了些许。
看来又是一名武痴。
生怕柏汇阳将气撒在这个人身上,韩流之拉了拉他衣袖,他却转身低声道:“你想打个没完?”
“只是叫你出手轻些,别伤了和气。”韩流之说完默默退到了一旁,他当然不是阻止的,不然真是没完了。
柏汇阳回身望着刘子彻那毛头小子,狞笑了两声:“小子等会儿可别哭。”
刘子彻颇为豪气笑了两声:“胜败乃——”
眼前一片混乱的黛色,刘子彻呆了一瞬,便再也动弹不得,像个石头一般立在原地。
“你放开我!”他急道。
“好。”柏汇阳在他身上点了几下,便将人放开了。
刘子彻双手握拳,交叉胸前,大喝一声,便见青筋暴出,仰头朝着柏汇阳道:“这回我不会让你点穴了!”
玄机门一向以指法闻名,却是少闻门中竟然还有此种硬气功夫,韩流之已经皱了眉头。他已经不知道这武林中还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说得不错,然而出乎意料这种感觉对于他而言却并不好。
柏汇阳也是稍稍一讶,转而笑道:“小子,倒是挺有干劲。不过我与流之还有事情,这回我可不留手了。”
“放马过来!”刘子彻喝道。
“哈哈。”柏汇阳笑了两声,提掌聚气,“你可知这是什么?”
“不知道!”
“呵呵。”柏汇阳这回没再废话,刘子彻瞧他许久不出手,自己冲了上来,柏汇阳觑准了一个时机,一躲,一掌,拍在刘子彻身上可是半点未曾手软。刘子彻只觉喉头一股腥甜,踉跄地倒退了几步,抬头时,那张神采奕奕的脸上如土色一般。
柏汇阳瞥他一眼,然后望着其他人:“你们自己切磋就够了,别缠着流之啊,他比我厉害多了,他心软我可不心软,再拦着他我可不再留手了啊。”
周围一阵静默。
韩流之皱了皱眉,走上前去看了看刘子彻,确认未曾受大伤后,才拱手:“韩某确有要事,恕不奉陪了。”
两人一人趾高气扬一人身正肃穆地离开。那些瞧着他俩背影的人有些闹不明白,这样两个人怎么就是朋友呢?同样都是问柳山庄长大的两个人,为何如此不一样呢?
柏汇阳气冲冲走在前头。
“你来找我有何事?”慢悠悠跟在后面的韩流之道。
他原本也是要去寻柏汇阳的,只是没想到被缠住,巧的是,柏汇阳也来找他。
柏汇阳气冲冲的步子慢了些许,有些烦躁道:“被黑鹰逃了。”
“看出来了,你从方才开始气就不顺。”韩流之道。
“哦。”柏汇阳停了下来,两人走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子前,院中只有一座小竹楼,与庄内别处的热闹格格不入。
院中的空地杂草丛生,许久未有人打扫的石桌椅上满是灰尘,桌上摆着两坛酒。
“你找我便是喝酒的?”韩流之微微笑道。
柏汇阳拍了拍石椅上的灰尘,坐了上去,拿了酒就喝:“刚被黑鹰逃掉,我心里不痛快,找你喝酒怎么了?”
“呵呵。”韩流之跟着坐了过去,拿过另一坛酒,却只是拿在手上掂量了下,便道,“你少喝些,昨日你未回来,我想找你帮个忙。”
“什么忙。”柏汇阳瞥他一眼。
“我成亲后,跟着会办我爹的丧事,届时你派人将我爹送到天山去,而我们趁着丧事那几日,去洛阳拿凌虚剑。”
柏汇阳将手中的酒坛放了下来,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丧事?红事办完办白事?你也真是干得出啊。不过这丧事怎么说?”
韩流之拿出一颗药来:“这是假死药,蝉冰说我爹需要休养,说不准能多活几年,而且他郁结于心的是心病。我娘在天山,所以我想让你派人送我爹去天山。”
柏汇阳略一思忖,便知此法韩流之是势在必行,不说此法或许能救韩三良,单凭左婵在天山,韩流之都能毫不犹豫将韩三良送往天山。而且,韩三良的丧事,众武林人士也会在此再多逗留两日,那时他们先行去寻凌虚剑,也是免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寻剑怕引起混乱。
“好吧,我派人打点。只不过……”柏汇阳又抱怨道,“你为何非要成亲后。”
韩流之无奈看了他一眼:“我爹看我成亲,才能安心在天山待着。”
“说的也是。不过这药你问清楚效果了?”
“恩,我找大夫检查了,这药没问题。服下若死人一般,三日后醒来。只不过,你得让人多备一些迷药,否则我爹醒过来非要回来,你的人可拦不住。”
柏汇阳喝了口酒:“麻烦,不过这忙我也是得帮。韩叔待我如半个儿子,此时能救他,我必然也是赴汤蹈火。”
韩流之笑了笑:“我爹很幸运,不像我爷爷,收养的人忘恩负义。”
韩流之的爷爷当年收养过两姐弟,姐姐嫁给了韩三良的哥哥,弟弟则是如今云家四长老之首的云瀚。而云家四长老在韩三良的哥哥韩煜死后,便将中原武林盟握在手中,韩三良当初可是拼了命地从四人手中抢了回来,所以韩三良始终担忧韩流之会被四长老针对,也并非空穴来风。
这些年两人在问柳山庄长大,听庄里的老人说得多了,便也是清清楚楚。对云家四长老都存了几分忌惮。
柏汇阳向来不待见这四人,此时成了幻音宫主,哪里会再将四人放在眼里?冷笑了笑:“呵呵,说来,云家四长老这次竟然没有出现。”
“所以我想悄悄离开。”韩流之道。
“恩,避过四长老,也好。”柏汇阳淡淡道。
柏汇阳一个劲的喝酒,满脸的不甘心,韩流之大概也是猜得出,他是在为没能追到黑鹰拿回追魂引魄而生气。默了一会儿,突然肃穆起来:“你知道昨日前来的那人是谁么?”
“不知,怎么了?”柏汇阳摇头。
“他名叫顾若风,顾守城的儿子,也是千奇殿杀手榜挂单第五位,白影。”韩流之道。
柏汇阳停了会儿,抬头看他,神色也多了几分凝重:“顾守城的儿子在千奇殿挂单接活?”
“我也觉得奇怪,而且……”蝉冰与他认识,这句话终究还是被韩流之吞了回去,换了句道,“我觉得,昨日黑鹰出现打的便是将你引走的主意。白影轻功很不错,你若是在,他或许并不能全身而退。可是昨日黑鹰只是在你面前出现便又离开了,让顾若风来去如入无人之地,我便在想,是否是他们早就盘算好的。”
柏汇阳显然也是注意到了那中间可疑的停顿,只是韩流之后面说的也的确是事实,便也不再多在意:“昨日黑鹰将我引到了一处林中,便不见了人影。那林中有阵法,将我困在里面许久我才出来。的确是准备充足,只不过,他们如此盘算是为何?”
韩流之将那封战书拿出来递给柏汇阳。柏汇阳翻开一看,先是一愣,再就与韩流之一般想法:“顾守城什么意思?欲擒故纵?你们中原武林盟始终安稳打的是顾守城还不想出手的主意,你们能抵抗?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只是此事于中原武林盟而言,只有好处,便应下了。背后若有什么阴谋,还得慢慢去查。”韩流之道。
柏汇阳细细思量一番,道:“还有一件事很奇怪,曼陀罗人也不少,顾守城为何要花钱去千奇殿雇人?顾守城与千奇殿难道真有联系?若是想得可怕些,千奇殿已经被顾守城暗中拿下,这些年全是顾守城在操控……”
“不可能。”韩流之冷冷道,“别老自己吓自己。”
柏汇阳挑眉:“你敢说你没这么想过?”
韩流之默然不语。
柏汇阳笑了笑:“别想了,这事儿你想是想不出来的,回头我派人注意下千奇殿。若是千奇殿也成了曼陀罗的,那咱们还是直接向朝廷借兵吧。他总不能以一人之力对敌千军万马。”
原本顾守城在朝廷眼中也已经成了眼中钉,只不过天山不利于进攻,便一直未曾派兵镇压。再者,顾守城武功超群,朝廷也不可能会让这么多原本可以镇守边关的将士调来送死。不过一旦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恐怕不借也得借了。
幸好,还有这一年缓和。
能让他们查清楚许多事情。
“但愿,不会走到那一步。”韩流之闭眼叹道。
此刻一切事情都是由他一人直面之时,再没了韩三良挡在前面,他才深切感受到,肩上的担子是如此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