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冰早已退回了某个角落,兴许就是之前一直站着的位置。韩流之的目光只是在那儿停留了一瞬,而后移开。对着众人说一番客气话,也将方才曼陀罗的战书告知众人,便也算结束了这场武林大会。
若没有顾若风这一遭,今日武林大会是极顺利的。连韩流之也未曾想到,向来与韩家不对盘的云家四长老全数未到场,这本是他庆幸的事情。
顺顺利利比完,接着三日后参加新任武林盟主的婚礼,也算是武林中的盛事。如今顾若风这封战书一下,韩流之心中却是更为不安,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总有一种奇怪的预感。
骖武堂前人多,令他心头有些烦乱,便找了个地方静静。
目光不知停在何处,心中思绪纷乱。
曼陀罗为何要下这战书?分明是多此一举。以他们的势力,下了天山便会如过境的蝗虫一般,将这些地方啃得渣都不剩。况且,顾守城与中原武林盟积怨已深,他又为何宁愿再等一年?
再者,顾若风是千奇殿挂单的杀手,这让他有些难以琢磨。以顾若风的身份,在曼陀罗必然是大权在握,为何会在千奇殿接单赚钱?曼陀罗能在天山之上建造宫殿,足以证明资产丰厚,顾若风这般下山接单,实为不必。可是他认为不必的事情成为了事实,所以他不安,究竟是漏掉了什么?
有些话,他知道应该问蝉冰,只是,她会说么?
每次所有问题全都到了她身上打止,而她从来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让他每次的怀疑都要再被怀疑一次,是不是想错了?
“姑娘貌美,不知是哪家弟子?”男子声音温文尔雅。
“我……呵呵,我姓秦,是……”女子声音倒是有几分羞涩。
“噢,原来是盟主的未婚妻。失敬。”
“没,没有。”女子有了几分慌乱。
韩流之循声过来,便见秦可言望着朝她俯首作揖的慕容棣有几分无奈。
此时慕容棣手执折扇,倒有几分谦谦君子之感。慕容棣偏头瞧见了韩流之,又朝他一拱手:“盟主。”
韩流之本就不喜欢慕容棣,听他声音的一刹那,脸色便已经沉了下来。又听见他是与秦可言说话,更是难看了几分。朝他稍稍点头,便转向秦可言,语气温了几分:“在这儿做什么?”
秦可言捻着衣袖,有些局促地看了一眼慕容棣,最后垂眸低低道:“找你。”
“找我何事?”
“韩叔叔他……”秦可言又瞧了一眼慕容棣。
慕容棣笑了笑,抱拳告辞,踱步走了。
秦可言立刻道:“韩叔叔回了书房突然倒下了,风大哥在到处找你。”
韩流之一怔,立刻往书房走去。秦可言也跟了上去。
到了书房,除了与平日并无两样外,只有风不行肃穆地把在门外。大约也是怕韩三良一倒,问柳山庄的这些蠢蠢欲动的客人怕是会掀起些风浪来,便只是着人去寻韩流之,与其他人说的都是韩三良在休息。
僵硬着一张脸的风不行瞧见了韩流之才松了口气:“你终于来了。”又偏头瞧见了秦可言,“果然还是要未来夫人去请你。”
秦可言闻声有些羞恼地垂下了头。
韩流之走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风不行低声道:“进来便咳个不停,然后吐血便晕倒了。”
“你去请蝉冰姑娘,就说是我请她。”韩流之说完,便进去了。
风不行眉梢微挑,余光中的秦可言听见“蝉冰”二字,脸上的羞涩早已不见,倒是多了一丝低落。也是有些同情秦可言,原先韩流之心中总有一个楚弦,如今又来了个蝉冰,她这个正经的未婚妻倒是平添了几分郁闷。
也不过思绪转了刹那,跟着便去蝉冰住着的小屋请人去了。
秦可言立在一旁,瞧风不行准备离开,又看了一眼书房,跟着进去怕是不妥,于是干脆跟在风不行后头:“我跟你一起去。”
风不行笑了笑,也没有拒绝。
因武林大会人多嘴杂,韩流之怕这间屋子的异常被人看出来,便下令撤了对于蝉冰的监视。只是蝉冰也给面子,也不离开,依旧安安稳稳住在这里。
风不行到了院子便瞧见窗边提笔书写的蝉冰,眼眸清淡,落笔慢而稳,再回头瞧了秦可言一眼。不由得叹了口气。走上前去,离窗口还有三步距离,蝉冰开口了:“风管家有何事。”
这话分明是让他停步,风不行果然停了下来:“少庄主请你去书房一趟。”
“书房……”蝉冰像是叹了口气,将正在写着的一张纸放在一旁,另外拿了张白纸,写了个方子,递给风不行,“文火熬六个时辰,待韩庄主服下了,让韩流之自己来找我。”
风不行看了眼给的方子,再一瞅蝉冰,那人目不斜视,已经继续写了起来,大约是请不动了,只好拿了药方告辞。见秦可言并无走的意思,也不管她。
秦可言待了一会儿,上前两步,踟蹰了半晌,还是问道:“你让韩大哥半夜到你这儿来做什么?”
待药熬好,韩三良喝完,可不就是到了半夜。
蝉冰轻轻笑了一声,偏头瞧她的目光有几分促狭:“你觉得呢?”
“他是要与我成亲的!”话里的几分挑衅让秦可言很是愤懑。
“恩,三日后。”蝉冰手中的笔顿了一顿。
“你知道还……”秦可言却是怎么也说不下去。
“还什么?”蝉冰淡淡道,“凭着韩流之对我几分信任,对我几分亏欠,骚扰他,撩拨他?秦大小姐,你脑中是否除了亲人便是儿女情长?”
“韩大哥人那么好,武功又高……”秦可言别过脸去,“谁会不喜欢。”
“呵呵……”蝉冰笑了笑,站起身来,将满桌写满了字的纸细细理着,“我对这些,并无兴趣。他人好与我何干,他武功如何,于我而言,可并没有什么用处。你做你沉沦红尘的大小姐便可,不必拉我下水。”
“说得这么漂亮。”秦可言小声嘟囔。
“爱信不信。”蝉冰从窗口递出那一叠写满了字的纸,“接着,与你说好的贺礼。”
秦可言愣了一瞬,迟疑了许久,才接过来,看了几眼,才猛然想起来这是什么贺礼。她说他们成亲的时候便送她两套武功秘籍,她果然就抄给了她。‘
而这些纸让她更是呆在原地。
“这……这……”秦可言拿着那些纸张的手有些微的颤抖。
那些纸中是两本秘籍,一本是《落梅剑》,当年秋水寒也就是她的姨母所创。一本则是《两仪剑诀》,那可是几百年来无人可破的武学之至。只不过需要两人同练,两人心有默契,相互信任,而且皆是练武奇才,方能达到最终睥睨天下的修为。而这几百年来也就只有创这武功的秋雾岚夫妇和二十年前的秋水寒与初雪能将这一套剑诀使得令人胆寒。
也正是因为秋水寒与初雪的存在,顾守城曼陀罗在二十年前便已成型,却迟迟没能独霸一方。
《两仪剑诀》她当然不会天真的以为这是希望她能练的,她没这根骨。
果然,蝉冰道:“《落梅剑》重在剑招,适于内家功夫薄弱的女子修炼,正好就是你这般的。而《两仪剑诀》,本就是炼兵阁的东西,你身为炼兵阁后人,连这个都没有的话,也太过让人笑话了些。你练不来,便给韩流之练吧。这里只有一半,韩流之身居武林盟主之位,总归是要当心小人。若有空,便自行去空幽谷找那下半卷吧,他知道在什么地方。”
“你……为什么要给我这些东西。”秦可言不懂,这些秘籍是任何一人得到了便会藏私的,她为何如此毫不在意地便将这些给了她?好像,真的如她所言一般,什么都不在意。
“呵呵……”蝉冰只是笑了笑,将开着的窗户关了起来。
紧闭的窗门在眼前,秦可言垂眸凝视了手中这些东西半晌,才小心翼翼揣在怀里,回了自己屋子,回去之前又望了那扇窗户一眼。
韩流之夜半时分果然应约前来,在她屋前立了一会儿,才敲窗。
“笃笃笃”三声响在寂静的夜里倒是有几分突兀,韩流之四下望了一眼,有些担忧若是有人在附近,便是麻烦得很。
不久,门“吱呀”一声开了,韩流之原地待了一会儿,依旧是敲了敲窗户。
夜半在问柳山庄,自然不比在空幽谷随意,韩流之也是个遵礼的人,这般夜晚闯入女子屋内的事情却是韩流之不愿做的。
屋内响起一阵轻笑,而后那道清冷的声音道:“你在外头站久了,倒是更惹人注目。有些事情,还是藏起来偷偷说比较好。”
韩流之在犹豫。这不是在空幽谷,不是只有他们二人,而是不知什么地方就有人看着他,而他三日后便要成亲,此时闹出这些事情若被人利用了去,怕是有些难以辩驳。可是,正如她所言,站在门外久了,说不准没注意这头的人也因为他一道显眼的身影而过来了。
看了眼捏在手中的药丸,这是从他爹身上找到的,准备拿来找蝉冰分辨一番的。
他爹这件事情,总归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非礼呵。”韩流之轻叹一声,迈步进去了。
烛火幽微,那人和衣倚躺在榻边,抬起一只手,指了指他身前的那张椅子:“坐。”
那椅子正对着她的床榻,与一旁桌子相隔甚远,看来是早就摆好的。
韩流之皱眉,她就这样与他说话?不过再一想,这人向来不循常理,世俗礼法在她眼中恐怕也是什么也都算不上的。回身先将门关上了,坐在了那张椅子上与她相对。
蝉冰掩唇笑了笑:“关门就不觉得非礼了?”
韩流之只是回望了她一眼,那眼里有几分警告。此时的他,没有心情与她玩笑。
蝉冰挑眉,而后收敛了神色,道:“那药喝了?”
“恩。”
“你要的法子,我早已经与你说过了。”
“找个地方休养,远离这些是非么。”韩流之似在回想。
“你父亲无非郁结于心,心平气静,必有裨益。”
“这个是什么?”韩流之将药丸拿给她。
蝉冰只是粗粗扫了一眼,便道:“假死药,服下后便如死人一般,三日后醒来。我原先便劝他假死遁世,不过……你爹的脾气,是不肯的。”
“也是。”韩流之垂眸看着这颗药丸,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既然你将这东西都找来了,我也就省点事儿。原本叫你来便是要告诉你这药的事情,而后该如何,全凭你打算。这也算我送你们二人成亲的第二份贺礼。”蝉冰淡淡道。
“贺礼?第二份?那第一份是什么?”韩流之倒是从未听过她会准备贺礼,此刻听见这话,心中不知是何想法。这亲结得他不情不愿,自然瞧这些贺礼也不大高兴,他人他也不在意,只是之前便想过,若是有人送这成亲贺礼他会难过的,无非是柏汇阳。而柏汇阳本就不希望他成亲,不捣乱便该庆幸,哪里会去准备这贺礼。此刻听她为他准备贺礼,心中也有了一些不痛快。
“给你夫人了,你自去问她便是。”翻了个身,朝着里面,打了个哈欠,“该说的都说了,我睡了。”
这赶人的方式也太过拙劣了些,韩流之也不多打搅,本身在这里他就浑身不自在。即便她看不见,韩流之依旧拱手:“告辞。”转身便离开,方走了两步,那人又懒懒道:“天山山腰,无碑坟冢,左婵在那儿。”
韩流之呆了一会儿,而后温声道:“多谢。”
“方才只不过是梦话。”
韩流之由衷地笑了笑,不管之前她为何从来不说,不管为何方才她非要说是梦话,单凭她告诉了他他娘的所在,他很开怀,于是再次道:“多谢。”
走出这间屋子,长出了一口气。
总觉得心中一颗大石头落了地,很是松快。
偏头再看了一眼这间屋子,他关上门的时候烛火便灭了,此刻正是一片漆黑。
他望着那扇门,再次微笑道:“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