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嘭嘭嘭。连江知县府门前撞鼓的声音急似密雨,响声又大,引来许多男女老少的围观。
知县不得不升堂。
升堂——知县拍着惊堂木。
威武——案前排列两旁衙役也跟随大叫。两个被盗匪惨杀的渔民,他们的亲属哭啼伸冤。
秀才高葆光递上状纸,告的是高六仔(高葆光乳名)等三人出海打渔被海盗劫持并同伴两人被惨杀一案,请知县大人动用县里的所有兵卒去山堂剿匪,端掉盗匪窝点,为连江人民除害!重整我县一片朗朗之青天!
高秀才,所述尽是事实?
小生不敢捏造。
知县睁大眼又道:据状中所述,汝等三人被剥光,两人遇害,高秀才尚穿着光鲜的秀才衣,又如何证明?
找到那个大厅就可以证明,因为小生被蒙上双眼,绑了四肢,虽不能动,但小生身上的数珠并没有被拿掉,趁他们在杀人时,我弄掉了一粒数珠,找到这数珠就可以证明!
荒唐!一派胡言!一个堂堂的秀才,不去用功,考取功名,竟然与渔夫胡混,有失文雅,有辱圣贤之道,还敢以此捏造污蔑本大人治下之清平世界,朗朗乾坤!给我剥去秀才的功名衣帽,重重地打四十大板!
高葆光为保功名,不敢发作,想:真是糊涂官!
四个如狼似虎的衙役按住高葆光的双膀,往地上按不动他,累得气喘吁吁。又来四个。仍然像泰山一样地搬不动他。
这时出来了一个长得面目清秀,五绺长须的四十多岁的师爷,附在知县的耳旁低声说着什么。高葆光知道这个师爷姓孙,百胜人,是个举人出身,为人清廉,一定有转机的。他估计对了。
知县只得顺杆子下台说,衙役们,跟随孙师爷去一趟山堂,查查有无盗匪的窝点,有无杀人的蛛丝马迹。
孙师爷,高葆光还有衙役十五人在未时分才到达山堂的山上,找到前两天盗匪杀人的大厅,捡到高葆光的一粒数珠,但杀过人的痕迹丝毫也没有——没有血迹,也没有腥臭味道;找到了盗匪居住睡觉的地方,但屋内也毫无留下床铺桌椅等用具,就连一根针线一根头发丝也没有;好不容易爬上了昨天夜晚高葆光与蛇搏斗的那个山洞也没有找到蛇的残骨残肉(大概被其他野兽刁走),只见到蛇的血迹与闻到腥臭味。
原来盗匪们第二天清早发现大厅昨晚被雷击了,还有一个准备杀的人也无影无踪(没有人的尸体),估计是逃走了,怀疑会去官府报案,就清洗了杀人的大厅,搬走了所有的东西,乘着所有的船只,像飙风一样急速而猛烈地不知刮到何处去了。
孙师爷说,高相公,看来这帮盗匪坏事做尽,恶事做绝,一有风吹草动,就举巢而迁,看来他们是居无定所的,再加上这个糊涂官——这个案子,看来是不了了之的。
难道就这么罢了。高葆光愤怒地说,那两个惨死的人,没有办法伸冤了,正义也不能伸张了,清平世界,朗朗的乾坤啊!
高相公,俗语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这个暗无天日世道里,糊涂官与贪官多如牛毛,受苦受难的是百姓,我也是为生活所迫,才当了师爷。不要再告了。高相公,我看你相貌堂堂,将来必会高中!只有依靠高相公你自己将来获取功名,当个好官、清官,去为民除害吧!
高葆光义愤填膺,怀着满腔的仇恨,回到了家乡百胜,病了一场。
到家的第二天,连江城资寿铺的林寿椿来访。林寿椿清同治三年戊子(1864)年生,小己三岁,系同窗好友,同己一样也是文武全才,与己一道于去年光绪六年庚辰年(1880年)中秀才,当时才十七岁。林寿椿长得眉清目秀,高鼻梁,身高八尺。他满腹经纶,妙笔生花,且也有一身好武艺,使一杆长枪,经常与己讨论时势,讨论文章,切磋武艺,互教互学。前半个月两人约定一起去福州府“三坊七巷”拜访友人,又因今天听说己告状未成,心情郁闷,特登门请己一起去福州,一来散散心,排解心中郁闷,二来可以与朋友一起商量解决此次为盗匪所欺之事。
福州府三坊七巷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尤其是荟萃的人文景观更令他们心驰神往。前年逝世的任过两江总督的沈葆桢在这里居住过,其侄子沈金帜秀才在这个文会上出上联:
三坊坊坊内外峙景致,高葆光兴致勃勃地对了下联:七巷巷巷古今留名流。众秀才举人拍手称快。
姓林的举人又出上联道:
九洲八闽春风传喜报,林寿椿争先恐后地对了下联:三坊七巷旧貌换新颜。大家哈哈大笑。
高葆光的郁闷心情烟消云散了,脸上也绽开了像朝阳里沐浴的灿烂的花朵,哈哈大笑说,小生也来一上联:
五湖四海四亭八当偕得庆,姓周的一个秀才说这还不容易,对上了“三坊七巷七子六婿俱登科。”对完,周秀才又作了一番解释说,小生的下联“七子六婿”,说得就是林举人家的“六子登科——你的祖先曾经有过六个儿子都中了进士、举人的故事,两个女儿都嫁了中了进士当了官的夫婿,七子六婿不过是夸张的说法而已,请大家包涵包涵!
……
大家边吟着对联,作着文章,喝着酒,又谈到了高葆光被盗匪欺而糊涂知县胡乱判案等事上,说到要想考科举,无论考文还是考武都离不开考文章,而且也只能先把这些事实暂且放下,不能在文章中出现揭露社会弊端,揭露社会罪恶的现象,而应该出现些歌功颂德的文字才能得中,否则不但不得中,弄不好还会造成“文字狱”的。
唉!沈金帜秀才叹了一口气说,家叔(指沈葆桢)过早仙逝,不然可以通过他去解决“两人被惨杀,惩办连江糊涂知县之事”。俗语说得好“朝里有人好做事”啦!
大家又讨论了这件事气愤难消,说,只得靠我们这些好友一起去解决打击盗匪之事。
高葆光与林寿椿、沈金帜等人商量去剿匪,替惨死的俩人报仇雪恨,于是决定先派出一个绰号为“万事通”的人去密访盗匪的动向,那天夜晚几个人就在新店的一个拳师家里练武、比武。
高葆光自从在山堂山洞里杀蛇吃了蛇血以后,浑身是劲,力气比以前更大了。脸色与以前不同,变得枣红色,加上一双卧蚕眉,丹凤眼,因为年轻没什么胡须,要不然就是关云长再生了。众兄弟们有这么发现,自然都叫他为关圣爷关公了。
拳师家里有十双练武石锁,每双中的每一粒都是五十斤向上递增,最轻的每粒是一百斤,最重的每粒重伍佰斤,每一双最轻的两百斤,最重的每双是一千斤。
高葆光等人本都是最多能举起每粒四百斤共重八百斤的石锁,比林寿椿稍逊一筹。林寿椿今天举到八百斤气不喘,也不汗流浃背。围观的人们撺掇林寿椿再多举一些——伍佰斤的两粒若举不起,可以在四佰斤的两粒里各挂上一些铁串来增加重量。他举到各加一串铁串子大约是八佰肆拾斤时,还可以应付得了,举到各加两个铁串子时只能举比肩膀高一些,双手举不直。“嘿”的一声拉长声调,放了空的气,脸色胀得通红。俗语说“什么都可以赌,惟赌力与赌吃不能赌”,意思就是说,力气和吃东西都不能勉强硬撑下去。林寿椿想,历史上有很多人硬撑着下去,最后失去了原来的功力,甚至有弄得吐血不治身亡。所以他放下了石锁,笑着说,小弟偃旗息鼓,甘拜下风了。
高葆光今天添上各一串铁串子,二串铁串子时感觉上跟没加上的一模一样,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不要添加了,去拿一双各伍佰斤重的石锁共一千斤,“嘿”的一声举了起来。全场欢声雷动,喝彩声响彻云霄。又添加上一串、二串的铁串子仍然难不倒他。他还是一不做,二不休,绑上各一粒一佰斤重的石锁,加起来共一千二百斤。嘿嘿嘿连叫了好几声终于把双手举直了。雷动的欢呼声更是响彻云霄。大家都知道他喝了蛇血的缘故,更是替他高兴。
高葆光这么有气力,朋友们就向打铁铺给打造了一柄长1。9米,重39斤的酷似关老爷那样的青龙偃月刀(不过关公的刀八十二斤)。林寿椿却喜欢一把银枪,长1。95米,重30斤。五个铁匠整整花了半个月,才打造完毕。俩人一看都是非常快的刀与枪,兴奋地拿了起来舞弄了一番。
林寿椿更年轻,有孩子似的好奇心,提了长枪往屋外的练武场上去,招手说,葆光兄,来来来,看枪!
高葆光被林寿椿一叫,兴致也上来了。好的。也提了青龙偃月刀赶将过来。趁着微微的月光,打得难解难分,刀枪碰在一起不断地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胜似敲锣的声音;金属不时相碰出火花,胜似放射出的焰火。一个把刀舞成蛟龙翻江倒海,一个把枪刺成蟒蛇出洞;你来我往,有攻有守;或守中有攻,或攻中有守。舞得速度之快,无与伦比,看过去只见刀枪不见人,水泼不进。
步战了几十个回合又都跳上马进行马战。林寿椿骑的是白马,高葆光骑的是枣红色的马,两马都是快步流星,蹄下生风;你一刀猛砍过来,我整个人已躲进了马腹下,我一枪猛刺过去,你整个人也一下子离了马鞍,跳了起来,也躲过了这一枪。他们两人一会儿离了马背,一会儿进了马腹下,一切都做得易如反掌;再听马啼声,有似鞭炮响声那么快,那么不绝于耳。正练得劲头上的当儿,剥刺刺的一阵响,从跑马场的地上钻出了面目狰狞且张牙舞爪的许多牛头马面,像骤雨中冒水泡一样,像沸腾的锅里开的水一样向上直蹿。林寿椿没有预防,对突如其来的这一状况差一点被弄得掉下马来。唉哟,原来是人头鬼面的活动靶,他立马张弓射箭(一下子搭上了二十枝箭),嗖嗖嗖地像流星雨一样放出了二十枝箭,箭箭皆中了活动靶。全场一阵欢声雷动。高葆光也不甘示弱,口里喊着“好个寿椿兄弟,葆光来也”,双腿夹紧马肚子,抽鞭啪啪打了马屁股。枣红色的马扬蹄长鸣一声,沿着跑马场的外圈走马灯似地飞了起来,同时也射出了二十枝箭。顿时地面上的人头鬼面也发出声声怪叫,消失在地底下。新店的拳师哈哈大笑,说,尽管射吧,尽管打吧,活动靶有的是。接着,他叫三个徒弟又去地下室里按了开关。于是,地上就有了能上蹿下跳,左冲右撞的手里执刀枪的人头鬼面,面目比以前更狰狞。高林俩人激情满怀,异口同声地齐呼:好的!咱们兄弟俩同上如何?于是,高葆光挥舞着青龙偃月刀,往东边策马狂奔;林寿椿银枪也舞成飞轮一般快,往西边打马飞奔,都各自与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的人头鬼面大战起来。只听得乒乒乓乓地好一阵响,人头鬼面有的被砍掉拨掉的刀枪,有的被砍拨掉了手脚、头。还不到一刻钟,人头鬼面都不动了。全场被惊得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