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七年(1881年)春。
呜、呜……一阵海螺声在海上响起。起先是一只船吹起的,接着好几只船也吹起了。不管一只船还是几只船,只要听到这种海螺声,立刻也就拿出海螺拼命地吹了起来,目的是把这种声音传递给其他的船只,然后其他的船只也边吹边收网往岸上驶去。边吹海螺边停止作业的船只唯恐不及停止作业收工返回。
这海螺声是告诉人们:飙风来啦!飙风来啦!快逃命吧!所谓飙风:是指长期以来在连江县沿海地区横行霸道抢劫财物的一群盗匪的绰号。飙风一伙武艺高强,还配有火枪,心狠手辣,行动快捷。晚上小孩子哭闹,父母只要一说,再哭,再哭,飙风就来啦,立刻停止了哭闹,簌簌发抖,抱紧了父母;蛮横的女人,别人都说她是“飙风婆娘”。“被飙风劫了”也就成了这一带诅咒他人的恶毒语言。因为飙风既劫财物也杀人,无论你是否反抗,劫物兼杀人是飙风这一伙盗匪的癖好,只劫物不杀人,就不是飙风一伙了。他们杀人不是咔嚓一下砍断你的脖子,而是剐你的肉剜你的五脏六腑下酒喝。他们爱吃鱼,爱吃猪肉羊肉狗肉,更爱吃人肉人肝人肺人心甚至男人和女人的隐秘部位,把其当做下酒的好菜。
高六仔三个人听到海螺声,知道是飙风来啦,可他们知道飙风厉害,就是不知道厉害到啥程度。什么武艺高强,行动快速,吃人肉吃人心肝啦!什么最爱用人来下酒吃啦!可能是人们畏惧的心理胡乱编出来的吓人的话。自己仨人不是双手可举起八百斤吗,不是一个人可抵挡上三五十个人吗?猴拳,虎尊、龙尊不都打得很好吗?双掌不都能劈开坚硬的花岗岩和鹅卵石吗?仨人十年来与人家比武从来没有输过,都是百战百胜。怕个**!其他的船只都闻风而逃,倏忽就无影无踪了,惟独高六仔这只船却不紧不慢,优哉游哉地做着自己手里的活儿。他们正琢磨着,继而有几十只船把他们的船只围得水泄不通,使他们透不过气来。他们知道不愧为飙风,真快捷。仨人摆开三角阵势,做好迎敌的准备。前进一个完蛋一个,前进一双完蛋一双,几佰个是靠不近他们的。飙风们打头阵的都被打翻在船板上,打到了水里。
高六仔三人打得起劲,飙风们被打退了十次冲锋,不敢再上船来;但船上的飙风面露讥笑。他们正觉得奇怪的同时,船只漏水了,像地震时塌陷一样往下沉。原来他们正全力与劫匪奋战时,有十几个劫匪趁他们不备时偷偷下水凿穿了船底。
高六仔三人只得扑通扑通地下水与他们水战。不料又被他们用钢丝做成的网给网住,使他们三人挣脱不得,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
三个人被发出一阵狞笑的劫匪拖了上来,重重地摔在大船的船板上,又立刻给他们双眼蒙绑上了黑布,给他们灌下了蒙汗药,又迅速地把他们运到劫匪窝里。
他们醒来时,双眼还蒙着黑布,像大字一样都被叉开了手脚用四条大铁索锁着,更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得,才知道这里是劫匪窝,而不知道具体的地点在哪儿。因为不知道在事发地的哪个方向,也不知道船在水路上走了多长时间,人被抬着又在陆路上又走了多长时间。他们还昏昏沉沉头重脚轻的。
哈哈哈,劫匪们狞笑着,一个个都坐在大厅里的圆桌旁,猜拳喝酒。
这三个特别健壮,一定更好吃。劫匪们议论着。
喽啰们,现在给你们开开胃。今天先剖他一个,明天也剖一个,剩下一个后天再剖。坐在首席长得虎头豹眼的匪首发话了。
立刻跳出四个小喽啰,用尖刀嘶嘶地剜下其中一个人的大腿和手臂上的所有的肉,扔进了正烧着滚烫的大锅里煮了起来;接着又跳出四个用利斧咔嚓咔嚓砍掉了双脚双手,放进了蒸茏里蒸了起来;最后又跳出了两个小喽啰,都用锋利的扑刀,一个砍下头,一个去开膛剖腹,把血淋淋的头、肝、心、肺等分别扔进了沸腾的大油锅里炸了起来。从剜肉到肢解再到开膛剖腹等整个过程,他们仅用了抽一支烟的工夫。起先高六仔尚可听到被杀者惨叫的声音,但不久随着惨叫声音低下去的时候,而是一股股血腥的气味扑鼻而来,知道其中的一个人被惨杀了。
孩儿们,今天没有吃到的,明天就可吃到,明天吃不到的后天准可以吃到,这三头“壮猪”加起来足足有六佰多斤,我们二佰多人每人可吃上三斤,足够你们享受的。匪首又发话了。
匪徒们喧闹着,喧笑着,乱得像滚烫的一锅粥。大概过了一小时,“猪肉”熟了,高六仔听得到海盗们撕咬伙伴的声音,闻到了一股股令人作呕的味道,腹内翻江倒海地吐了出来,头晕目眩,天旋地转,不省人事了。
待第二天海盗们杀了吃了他的第二个伙伴的那天深夜里,一个闪电照得海盗窝的宴席厅如同白昼。海盗们已进入梦乡,紧接着一个响雷劈开了宴席厅,连同缚住高六仔手脚的那两根大铁柱也一一劈成两半。他的手脚上还有铁链子,咣当咣当几声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而猛然醒了。幸亏雷劈开柱子时也把铁链子劈成了两半,被锁的双手松开了。他扯去蒙着双眼与塞在嘴里的布,手里提着多余的铁链子大约还有上百斤重,脚上还锁着链子,勉强还可以走路。他两天来滴水未进,饥渴难忍,且强忍着同伴遭残杀的悲痛,步履蹒跚地向外逃生而去。
到厅外借着闪电的光勉强看到了崎岖的山路。他寻找海盗们睡觉的地方,想把他们一锅端了。
雨瓢泼而下,把他淋得发冷直哆嗦。他在暴雨的黑夜里摸索前进了大约二十分钟,来到几间杂草丛生的破屋前。正好有一个盗匪出来撒尿,用铁链子往他的脖子上套,把他勒断了气,剥下他身上衣裤给自己穿上,蹑手蹑脚进入屋子,看见横七竖八的盗匪正酣睡着,举起锁在手里的沉重的铁链子正想往他们头上一下一个解决掉,又暗忖这样不行,会惊动其他屋的盗匪,况且自己手脚上还有上百斤笨重的铁链子,还是先脱身再说。如何脱身呢?首先要找水喝找东西吃,解决饥渴这个首要问题,恢复体力;其次再砸开手镣和脚镣,行动起来才方便;最后再判断这虎口是什么地方,找回去的路。他退出屋子,找到被自己勒死的那个盗匪的尸体,把他拖到相反的方向去,趁着闪电光,又脱下自己身上的盗匪衣裤给死盗匪穿上,把他扔到深谷下面去了。他想不这么做,第二天盗匪们醒来发现门口的尸体,一定会搜山,那时要是自己还未逃远,对自己是很不利的,这样一做盗匪不会马上发现这人是被人打死的;说不定要到第二天中午才会去大厅里,那时知道我已逃走再搜山,就整整被自己争取了半天的时间;如果盗匪们早上醒来发现山谷下相反方向的那具尸体,以为是自己摔死的,不会马上想到是被我打死的,即使想到了,也只会往相反的方向去找的。他趔趄着,颠仆着,一个时辰,总算找到了哗哗地流下来的涧水,一口气喝了起来,又拼命地生吃了许多野菜。他像惊弓之鸟,唯恐发出响声惊醒盗匪们,又趁着雷响的当儿,用石头砸掉了脚上和手上的铁镣,爬上峭壁上的野山洞。
嗞—嗞—嗞,洞里发出一阵响声,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鼻而来,一只硕大的花蟒蛇吐着信儿,张着血盆大口,向他猛扑过来。他猝不及防,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定神攥紧拳头,砸在大蟒蛇的下颌。蛇的下颌骨被砸碎了,连尖利的牙都掉了出来,口里喷出血来,正好喷进了高六仔喘着粗气张开的嘴里。高六仔觉得一阵令人作呕的腥气,想呕吐出来,又没空当儿,但觉得浑身火热,力量倍增。大蟒蛇痛得要命,继续发出嗞—嗞—嗞怪叫声,甩起身子把他紧紧地裹住,使他不能抽出拳脚来打它,想把他缠死。他只得将双手卡住大蟒蛇的七寸,双方都使上吃奶的气力,僵持着,在洞内的地上滚来滚去。这条蟒蛇足足有三百斤,力大无穷,使得高六仔这时筋疲力尽,像虚脱了一样有气无力了。他在迷糊中,一不做二不休,用嘴紧紧地咬住蟒蛇下颌皮开肉绽的那个地方猛吸了起来,血液又继续往他的体内输了进去。顿时像打进了强心药剂,一下子振作起来了。他从强有力的蛇的缠绑中脱出身来,右脚狠狠踏着蛇头,铁锤般硬的双拳暴风骤雨般地击打在它的七寸上。大蟒蛇被打得只有呼气没有吸气,七窍流血,从脖子上的七寸到整个头部都被他打得稀巴烂……
他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头探出洞口一看,雨停了。新鲜的空气扑面而来,感到饥肠辘辘,找到了一块像刀一样的尖利的薄石块,顺着破开的蛇头,像锯木头一样锯下了一块块蛇肉,生吃了它们;顺便又剥下了大蟒蛇全身的皮,用硬草绑着够得着遮了自己的身体,带上长长的一整块大约上百斤的蛇肉和能够当作武器的铁链子,偷偷地继续向北崎岖的山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