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深夜,吴琼换成了一身普通职业装,拖着疲惫的身躯走上黑漆漆的楼梯,她背靠在门前,掏遍左右口袋都找不到家中的钥匙。
“呼。”她以手扶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己最近是越来越不再状态了,可能是因为他的关系吧。
就在这时,她包里ZMA内部的手机振动了起来,她就像被注射了兴奋剂一般,一个激灵,瞬间回到了精力充沛的状态。她迅速拿出手机,验证过指纹和虹膜后收到了来自卡罗琳的信息:
“For吴琼:
明日,7:23,带R328号顾城毅至海蓝星生物研究所Part3,铭牌。
Caroline·Wesbox·Channing”
看完这一条信息的吴琼突然感到深深的疲倦感,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无力和虚脱。这短短的数字表明,顾城毅会和那些其它的幸存者一样,被用来进行惨无人道的活体试验。至于试验死亡率,无限接近100%。
她哆哆嗦嗦地取出包里钥匙,用肩膀把房门顶开,然后开了灯,跌跌撞撞地走进书房,在书柜前上上下下地找寻着书本。她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于是她索性把几个书柜的书都狠狠地摞到了地上,在一片“哗啦啦”声中,她弯腰拾起一本老旧的笔记本。
带着复杂的神色,吴琼捋去额前的发丝,然后翻开了笔记本,扉页上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粘上去的老照片,照片上一个年轻男子周围围绕着一群喜笑颜开的孩子,一群人在夕阳下的草地上尽情打闹着。
吴琼的心里一阵莫名的情绪翻搅,这张十多年前的照片承载着太多的回忆。那时候的自己还是个孩子,过去不堪回首,也看不见未来。但是凭着顾澎汐先生多年的无偿资助,她完成了所有学业,进入了最好的大学,甚至毕业后进入了人人羡艳的安全局工作。
在她很年轻的时候,跟身边的人比起来,她会时常觉得自己的智力要高得多。因为身处叛逆期,所以对于一切学业上的成就都归功于自己的天赋,而选择性忽略了顾澎汐的无偿资助——因为这会让她尴尬于这个受资助者的身份。
她天生骄傲,认为就算没有顾澎汐,她也能成功。他帮助的自己的无非是钱罢了,自己以后肯定会有很多的钱,到时候连本带利还给他好了,这样就两不相欠了。
在进入ZMA后,她甚至幻想过有朝一日顾澎汐会有求于自己,然而这一天从来都没有发生,顾澎汐就像一个赠人玫瑰手留余香的人,并不收取哪怕一点点回报。直至这些年自己矫正过心态后,发现自己确实愧对顾澎汐先生时,顾澎汐却神秘失踪了。
回了神,她继续看向扉页,老照片下有清瘦的钢笔字赠言:
“致小吴琼:
也许你的人生际遇会因为某些人而改变,但是命运这种东西,总归是握在自己手里的,会比较有安全感。
顾澎汐赠”
“他这是在暗示我,就算我受到了捐助,也不要留下什么负担,勇敢去做自己么?即使是离别前的赠言都都是那么洒脱和有深意么?”吴琼用拳头捶着自己的额头,摇摇头冷笑道,“可是。可是你知道ZMA拥有的是怎样的一种力量么?一切的爱爱恨恨恩恩怨怨在它的面前都不值一提,它本身就是吞噬一切的怪物,可以碾碎一切多余的情感。所以,很抱歉,直至最后,我也没机会报答什么。请原谅我。”
吴琼倚靠着墙壁,对着这一行钢笔字愣神了好一会儿,最后一狠心,“呲啦”一声,伸手撕下了这一页。灯光熄灭,夜色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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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当女助手神色肃穆地出现在顾城毅面前的时候,顾城毅心里就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他在凌晨三点多的时候就被拉出去进行强制体检,而且其中多数的项目都是他闻所未闻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么?”顾城毅试探性地问。
“我叫吴琼。”女助手平静地说。
顾城毅不知道为什么她要报出姓名,只能跟道:“好的,所以呢?你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吴琼神情淡漠地看着顾城毅,然后看了看表,摇摇头说:“你记住我的名字就行了。我还剩余十五分的时间来给你做一次心理疏导。”
“心理疏导?这事儿我妈比较在行,你把她叫来就行了。”顾城毅故作镇定地说,他知道事情有点诡异。
吴琼并没有接顾城毅的话茬,而是看着顾城毅的眼睛,诚挚地说道:“你想成为超人么?”
“什么?你说什么?”顾城毅没想到吴琼一开口说的竟然是这个,这让他始料未及。
“当你发现马路上有一辆公交车发生自燃,很多乘客被困在车厢里的时候,你幻想过有超能力能暴力地拉开车门甚至撕穿外壁么?你有想过当人流密集的动车站发生了有预谋的集体暴力事件,在人群惊恐地奔逃时,你有没有勇气逆人流而上,去制服暴徒呢?或者最简单的,你有能力保护好你的女朋友么?”吴琼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
“你觉得一只羊羔,该轻信一只饥肠辘辘的狼对它描述的青青草原吗?”顾城毅尖锐地回复说。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顾城毅心里还有触动的。谁心中没有一个在危急时刻,挺身而出拯救他人的侠胆呢?而且吴琼说的事情都是有实例的,公交车运行时因人为投放燃烧物导致半车人死亡,运输中心的集体恐怖袭击在早年也见诸报端。而最切实的,就是自己没能保护好谢雨绯。
谢雨绯的事让他很内疚,那个把谢雨绯推出隧道的眼镜男,顾城毅心里暗暗发誓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但是触动归触动,顾城毅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你完全可以不必这么抗拒,因为你在我面前没有讨价还价的实力。言归正传,其实你是有机会做到这一切的。”吴琼话说道这里,就看向顾城毅,在她眼里,顾城毅这种年纪的人肯定会被一波个人英雄式的洗脑给大洞,只要他问出了如何才能做到,接下来的东西就容易多了。
只见顾城毅冷冷地说:“麻烦你说话直接一点。”
吴琼听顾城毅这么说,也不恼,而是语重心长地说:“其实我这是为你好,对于无法抗拒的事情,与其苦苦挣扎,不如去乐观地接受。”
顾城毅一听就知道对方在暗示什么,他知道这里有用于监视的摄像机,所以必须要自己揣测吴琼的意思。
吴琼说:“每一个伟大的人,他之所以伟大往往是因为他挺过了最黑暗的事情。”
“可那些人并没有教会我该怎么心平气和地面对一帮,嗯,你们这样的人。我想,他们之所以能活着伟大下去是因为没有遇到你们。不然对于一块墓碑是不会有伟大与否的定义的。”顾城毅冷笑。
“你错了,连墓碑都不可能有。你心中哪怕多一丝对未来生活的美好向往,接下来你活下去的概率都能高出很多。所以到时候你要尽量想一些美好的事情。”吴琼平静地对顾城毅说,“但是也要有面对残酷现实的心理准备。去迎接你命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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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武装押运车,就有两个全副武装的男子寸步不离地跟着顾城毅,把他领进一个安静的入口。顾城毅不是没想过在押送的过程中逃离,但是这两个男子的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过自己,他相信一旦自己有什么可疑的行为,他们会采取最激烈的手段。
顾城毅孑孓地站在阴森的门内,他回头看见门外的吴琼平静地注视着自己。门外快值初夏,柳丝垂垂,和风阵阵,蝉鸣不止,而自己身处的地方则有阵阵渗人的寒意。这时候一道门所隔开的可能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了。就在顾城毅思绪万千时,身边的两个大汉分别架住了他的双臂,强行将他往里拖行。
顾城毅不由自主地被往通道深处拽,他强行扭过头,眼睛里是刀一样的光,他张口对着吴琼说了一句无声的话:“Iwillcomeback!”
连顾城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回哪里,是走出这栋阴森的建筑么,还是回到家里?亦或者有朝一日回到这里,洗刷今日的耻辱?但是他清楚他终究要回来,不论回到哪里,都发誓要给这个世界要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吴琼看懂了顾城毅说的话,对此她只是报以微笑。如果这个世界仅凭一个渺小的信念就能被改变,那人们何必活得那样辛苦?
当身后的门被重重地关上时,身边的两个大汉就明显放松了警惕,顾城毅不必再做热狗里的那根火腿肠了。整条通道很宽敞,四壁都是由合金制成的,防护等级很高,在通道里还有一些标志,顾城毅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海蓝星生物研究所”,当他看清楚这些标志的内容后,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如坠冰窖。自己竟然被送到了一个世界闻名的生物研究所?有关于海蓝星的恐怖传说在民间早就传播开来,人们戴着或敬仰或恐惧的有色眼镜的审视着这个名词,就好像它有着某种魔力。
想到自己能侥幸从沧龙的口中活下来,其中运气的成分占得太多了,如果不是是自己及时贯穿了时间节点,获得了暗天使传承之力中的一点自愈能力,如果突然想起谢雨绯说生物头骨的薄弱部位,甚至还要依靠那片海域里的饥饿鲨鱼群,以及那因缘际会买下的救生手环。其中任何环节出了差错,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些看似无关的条件彼此串联来一起,自己才能苟活下来!没错就是苟活。在那种巨型怪物面前,活下来本身就是最值得骄傲的事情!
都说上帝会给被生之巨门关出的绝望的命运留下一丝缝隙,然而这一丝丝缝隙也是由数种几乎不可能的条件硬生生地开辟出来的!
但顾城毅清楚自己的曾经有过幸运时刻,可并不意味着自己就能从ZMA手中活下去。要知道自己现在没有戒指,没有能力,和普通人相比也强壮得有限。也许这个海蓝星生物研究所就是自己的葬地了,当然,前提是自己的尸体还有被下葬的待遇。因为她的母亲苏珊讲过的,有关于这里的传闻实在是太过骇人。
由于即将发生不可预知的事情,他的心跳非常快,快得几乎要跳出胸膛,他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至少看起来要不像患有甲亢会随时暴走的人,自己要在冷静中寻找一切活下去的希望。
三个人继续前行,就在顾城毅胡思乱想的时候,前方迎面走来了两个人,顾城毅身边的两个大汉明显地往旁边避了开去,这两人一下子就引起了顾城毅的全部注意力。其中一个人穿着白大褂,脸上戴着类似防毒面罩的装置,他戴着橡胶手套,正推着一把轮椅。
一个穿着蓝白条病服的人坐在轮椅上,轮椅上的人头部缠满了白色绷带,仅有鼻梁和眼睛露了出来,鼻子上长满了细小的凸起物。更诡异的是那个人的双手双脚都被绑在轮椅上,手掌就像鸡爪一样蜷缩着。而推轮椅的人胸口别着一把微型注射手枪,一副随时警惕的样子。
顾城毅盯着轮椅上的绷带男,而绷带男也盯着顾城毅,两拨人越来越近,顾城毅觉得那个绷带男非常眼熟,可是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跳又开始剧烈地加速跳动,顾城毅拼命地回想着,而且这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顾城毅的表情越来越激动,往事一幕幕回放,海底隧道、沧龙、谢雨绯、破壁者,最终定格在一个戴着眼睛的卑劣男子!那个把谢雨绯推下海里的眼镜男!
眼前的这个被固定在轮椅上,缠满绷带的怪异男子,就是海底隧道事件的可恶眼镜男!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眼镜男的自私,谢雨绯就不会被推到海里,自己也不用拼了命地跟着跳了下去,也许此刻也不会出现在这个鬼地方!
一股热血直往顾城毅的脑门上冲,他的眼神就像烙铁一样刮过对方的身躯,而对方也直直地瞪着顾城毅,嘴里发出“呼哧呼哧”的呼吸声!
顾城毅就像一台骤然发动的机器,毫无预兆地甩开了身边的两个大汉,状若疯狂地朝轮椅上的眼镜男扑去!轮椅后的工作人员及时地避开了危险,顾城毅迅速逼到眼镜男身前,一个前扑,左手凌空扼住对方咽喉,两个人顺势而倒,在后倒的过程中,顾城毅的右拳狠狠地砸向对方的面部!
这一拳要是打实了,非得打断对方的鼻梁骨不可!但唯有如此才能宣泄出顾城毅心中的愤怒!
对方的四肢现在被限制在轮椅上,没有行动能力,就在顾城毅以为这一拳必然击中的时候,眼镜男的脖子骤然伸长了一些,然后向左弯曲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生生地躲过了重拳,顾城毅的拳头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收势,重重地砸到了金属地板上。
顾城毅感受到手指和手腕传来的巨大疼痛感,但是他没有停止攻击,也没有意识到眼镜男发生了什么诡异的变化。顾城毅右臂架着眼镜男的头颅,左手握拳狠狠地砸向眼镜男的颧骨,一拳又一拳!
顾城毅狠狠地砸着,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左腕的一次次加重的痛楚,和对方头部的振动,但是对方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
顾城毅高高地举起自己的左拳,朝对方的眼睛看去,只见身下一双血红色的眼睛正死死地注视着自己,顾城毅被这诡异的样子给怔住了,高举的拳头迟迟没有落下。只见身下的人露出一双半透明的红色眼睛,部分绷带被拳头砸得松脱,露出有着密密麻麻缝线和布满青灰色鳞片的头皮,顾城毅看到这一切头皮都炸了!
那人张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神色狰狞,声音干涩地说:“是你,我认得你!你这样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伤害到我?我今天不杀你,但是等我出去,我一定会吃了你的小女友的!当着你的面!”
面对这诡异的情形顾城毅的胸膛剧烈的起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就在这时,曾经的眼镜男血红的眼球一转,露出干硬的笑容:“算了,我改变主意了,还是从你开始好了。”他极力地扭动着身子,整个轮椅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头上的鳞片开始扭动,就像波动的水面。
顾城毅身后的两个武装人员已经拿出了枪支严正以待,顾城毅感到近在咫尺的恐惧,就在这时,响起了一声轻微的枪声,顾城毅看到身下的人就像陷入了极大的恐惧之中,开始哀嚎着,并且身躯不断抽搐。
顾城毅抬头一看,面前站着那个戴着防毒面罩的工作人员,他的手里正握着一把注射枪,顾城毅闭着眼睛站了起来。然而一双怨毒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他,“呼哧呼哧”的声音从他的黄牙里发出来。
两个大汉很快地把顾城毅押走,可他还沉浸在刚才的突发事件中,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已经突破了顾城毅对ZMA的认知了,是什么样的东西能够让一个正常人变成这样的怪物?而自己即将面对的又会是什么?顾城毅想起近来前吴琼给自己做的那一套不成功的心理辅导,言辞间充满煽动和蛊惑的意味,自己在进来前还信誓旦旦地发下狠话说:“Iwillcomeback!”现在看来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了。
顾城毅抬头看像这个合金的通道,每隔8米一个白色壁灯,时不时出现的海蓝星生物研究所的标志,穿戴着全套防护服的神秘工作人员,这个阴森的地方,绝对是一个吃人的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