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锦走出房门,轻吐一口气,刚走出纸渲堂,便看见大夫人、二夫人还有柳氏往这边走来。
杜若锦正要转身快步离开,就被柳氏唤住:“弟妹,怎么走得这么急?”
杜若锦回转身笑着寒暄了几句,才发现柳氏身边还站着一个女人,大夫人颇有些炫耀,说道:“这是你大哥新纳的妾,名叫文谦。”
文谦站在那里娴静自若,朝着杜若锦恬静矜持的一笑:“见过二少奶奶。”说罢便不再开口说话。
杜若锦暗暗赞道,果然是个妙人儿,怪不得高笔锋一心要往家里安排,心里想着,不自觉就露出赞叹的神色来,当即朝大夫人笑道:“娘,儿媳恭祝您得一佳媳,您看文谦,谦和有礼,温文尔雅,配大哥当真是郎才女貌呢。将来再给您添个孙儿,只怕您老笑得合不拢嘴的时候还在后面呢。”
果然,大夫人顿时展露开颜,朝文谦望去,文谦矜持轻笑羞红着脸就低下头去,而柳氏站在那里,恨得双眼充血。
杜若锦经过柳氏身边时,冷哼一声,施施然而去。
杜若锦回到了墨言堂,发现绿意正带着几个人钉窗户,杜若锦左右环顾,左敲右推,想看看是否结实。
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说道:“你觉得这样就能挡住他吗?”
杜若锦无须回身,便知是高墨言,当即说道:“挡不住也要挡。”
高墨言挥手让那些人下去,杜若锦正要发怒,便听见高墨言说道:“今晚,我在墨言堂。”
杜若锦心里一动,却嘴硬道:“要你管,墨言堂不需要你,我几次遇险,你都在哪里?现在还不确定是否会有危险,你开口要留在墨言堂,这算什么?”
高墨言没有作声,坐在那里不再出声,杜若锦赌气让绿意给自己拿这拿那,以便转移注意力,可是屋里杵着一个这么大的人,似乎是难以忽略掉的。
到了傍晚,张妈来说,大夫人让高墨言和杜若锦去前厅吃饭,一来是为文谦的进门,而来是高砚语也从翰林院回来了,大家在一起聚聚。
杜若锦不可置否,便听见高墨言开口说道:“张妈,你回去告诉娘,就说我和二少奶奶晚些过去,今晚我要宿在墨言堂,还需准备些物什。”
张妈眼睛里的惊讶掩饰不住,瞅了杜若锦一眼,随即便出去了。
“高墨言,你这算什么?想把这件事弄得人人皆知吗?”杜若锦冷冷得看着高墨言,她不喜欢他处理问题的方式。
高墨言走近杜若锦,用手捏起她的下巴,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是我高墨言的娘子,这一切就是命数,这一切就是定局。”
说着不等杜若锦反驳,便径直出了房门,说道:“你先梳妆,一会我过来接你去前厅。”
杜若锦跺脚,干瞪眼看着高墨言的背影离去,心道,高墨言,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马上叫来绿意,吩咐她将门窗的钉子拆掉,马上拆掉,绿意更是一头雾水,还是应命去了。
到了晚些时候,高墨言果然过来接杜若锦,杜若锦别扭着就是不肯出门,被绿意好说歹说连推带拉得送出了墨言堂,那才随着高墨言去了前厅。
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只有还是养伤的高纸渲未来。
新进门的文谦,并未落座,高笔锋看她站在柳氏身后,有些不忍似得,随即说道:“文谦,坐下来吧,你刚进门,别人说不出旁的来。”
文谦矜持一笑,回道:“大少爷,不用管我,文谦既然进了高家的门,自然要守高家的礼数。连二少爷的妾室,也是服侍着二少奶奶的,文谦自然也应当伺候大少奶奶。”
大夫人听她说话得体,倒是有几分喜欢,不过她往阮真那边看了一眼,随即说道:“既如此,你就在旁边伺候着吧,高家规矩不能因为你废了。”
文谦低低应了,站在柳氏身后不出一声。
高笔锋看起来十分惦记她,不时回头对她轻笑,柳氏看在眼里气不过,于是说道:“文谦,这鱼刺太多了,给我去了刺。”说着就将盛鱼的碟子递给文谦。
文谦接过来挑着刺,看起来耐心而又没有任何的抱怨,高笔锋瞪了柳氏一眼,柳氏虽然有些害怕却极为不忿。
“文谦,我让你给我去鱼刺,你可是心里怨恨?”
文谦小心得将碟子放在柳氏桌前,低声回道:“大少奶奶说那里话?文谦自知身份,不敢有任何怨言。而且大少奶奶对文谦很好,文谦怎么可能会去怨恨大少奶奶呢?”
大夫人赞道:“不错,不错,既明理又懂得进退,静容,以后有文谦在你们房里,也算是有了个帮手。文谦,你可念过书?”
文谦恭敬回道:“文谦读过几本书,家里还未败落的时候,一直请着西席。”
“好,果然是识文断字的好姑娘,文谦,以后你要好好侍候大少爷,将来给高家生下一男半女来,我一定重赏你。”
文谦谢过了大夫人,高笔锋也颇有几分得意得看着文谦,而柳氏的脸色极为难看,青白不定。
坐在末座的高美景,有些幸灾乐祸,说道:“大嫂,别人都夫君纳妾,都不过是挑容貌一般资质平平的女子,防止将来她争宠。大嫂你却找来这么标致的人才来,咱们家如果没有二嫂在,只怕任谁都要给比下去了。”
柳氏硬咬着牙,皮笑肉不笑道:“二妹,将来你要有这一天,还是学着点吧。”
“要我说,大哥也算是有福之人,这女子如果是大哥自己选来的,那可真是有眼力劲的。”高美景啧啧咂嘴,说起来刺得柳氏干瞪眼。
杜若锦冷笑一声,自从进门以后,高笔锋一直不敢看杜若锦一眼,可是杜若锦心里还是存了气,讥讽道:“二妹,这话我可不认同,要说大哥有眼力劲,那瞎子也能看见东西了。”
或许这话太过于刺耳,引得大夫人也皱起眉头,高墨言也跟着看了看杜若锦一眼,用腿在桌下碰碰她的腿,大夫人说道:“这话什么意思?”
杜若锦作讶异状:“哟,大哥,别人不知道什么意思,你总该知道的吧?”
高笔锋略略有些不自然,可是仍旧温和笑道:“弟妹,这话作何讲?大哥整日处理生意,难不成在大街上遇见过弟妹,却没认出来吗?弟妹可千万不要怪罪大哥,其实,如果你主动跟大哥打声招呼,咱们一家人有什么两样呀?”
这句话倒是提前将漏洞堵上了,杜若锦此时如果要说,高笔锋确实在酒楼看见自己后,装作未认出自己,还偷着去报了官,怕是谁都不会信的。
杜若锦朝高笔锋笑得不怀好意,说道:“大哥,说起来倒是弟妹的不是了,可是弟妹见你那日,怀里拥着一位姑娘,就没敢过去打扰,当时弟妹还以为这可能就是你要妾呢,后来见了文谦,才知道根本不是……”
杜若锦说完,掩口惊呼,问道:“大哥,弟妹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果然,杜若锦的话音一落,不仅柳氏的脸色变了,连文谦的脸色也微微变了变,随即恢复了温柔似水的模样,说道:“或许是二少奶奶看错了吧,再说,即便是真的,大少爷生意场上应酬多,难免少不了逢场作戏,别说是大少奶奶,即便是文谦也能体谅的。”
文谦的话,赢得了大夫人的点头称赞,也赢得了高笔锋感激的笑意。
柳氏只是从鼻子里哼哼出声,并不答话。高笔锋却略含深意得望了杜若锦一眼,温和说道:“弟妹怕真是看错了,我在外一向是谨言慎行,别说是逢场作戏,即便是些许轻浮的话,也是不会说的。”
杜若锦心道,那是你藏得深罢了。你当然不是轻浮,你是阴毒。
高砚语这时插话说道:“大哥的话,砚语信。砚语进了翰林院,有些大人家里经营着生意的,也知道大哥的名头,都夸大哥是把好手,人品也是顶顶好的。”
也不知是因为高砚语的话是夸赞高笔锋的,还是由于高砚语进了翰林院当了差,大夫人难得的对高砚语一笑,赞道:“咱们家老四,如今做了官,也是值得庆祝的事情。大家一起喝一杯。”
“怎么?庆祝之时单单就少了纸渲一人?”
众人抬头望去,看到高纸渲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面色仍旧苍白,眼神却是炙热的,环顾了一周,还是落到了杜若锦的身上。
杜若锦紧忙低下头来,感觉到高纸渲落座,在她的右手位。杜若锦装作没看见,也不理会,径自吃着碟子里的小菜,却吃不个什么滋味来。
“我的祖宗哟,你伤势还未好,怎么就跑来了呢?快些回去躺着歇着才是正经。”毕竟是自己的亲儿,二夫人着实担心,催促着高纸渲。
高纸渲笑吟吟得说道:“无妨,娘不用担心。纸渲的身子纸渲心里明白,身体上的苦都承受得住,只有心里的……”
杜若锦急的心都要跳出来了,高纸渲在胡说什么呢?
杜若锦一急,脱口而出打断高纸渲的话,说道:“三弟,我给你送过去的补品,你可曾用了?”
高纸渲看似是理所当然的转过头望着杜若锦,眼神却有些痴缠,笑道:“用了,用了,只不过原先还不怎么地,自从用了那些补品,心里就没来由得痛了起了,二嫂,你说这算怎么一回事呢?”
杜若锦猛然心惊,着急得瞪着高纸渲,但是高纸渲还是我行我素,正要张口,便听见高美景笑道:“三哥就知道胡闹,那些补品是二嫂的一片心意,好端端得怎么就胸口痛了,肯定是整天在外面瞎混,现在在家呆着,闷得心口痛。”
杜若锦朝高美景望去,高美景也一脸担忧,她是误会杜若锦和高纸渲两情相悦的,所以也怕高纸渲在人前乱说出什么来。两人相视一笑,都是笑得极为勉强。
高纸渲不置可否,低下头来默默饮了几杯酒,只是喝的急了些,不过片刻,脸色就有些红了。
杜若锦思略再三,还是忍不住说说道:“三弟,你身子未好,还是少饮些酒吧。回头再伤了身子,遭罪的还不是自己?”
高纸渲嘴角抿起,意味深长说道:“二嫂这话真可谓是警世良言,遭罪只有自己而已,请问二嫂,你可知,如何才能做到既自己遭罪,还要让那个人遭罪吗?”
杜若锦顿时语塞,但见大夫人不悦得拍桌:“老三,你也太无状了,不能仗着自己受伤,就胡言乱语没了章法,什么遭罪不遭罪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如果病了,你娘就跟着担心遭罪。”
大夫人又朝二夫人喊道:“这孩子实在是太狂野了,赶明儿个也该给他娶房妻室收收心,否则再这样下去,迟早酿出大祸来。”
二夫人虽然听得大夫人训斥高纸渲,觉得有些不服,可是听到她说,要给高纸渲娶妻室,她是千肯万肯的,当即回应道:“是,是该这样了。”
高纸渲不语,杜若锦心里千万滋味上心头,高美景担忧得望着两人,又想起自己坎坷波折的爱情,不禁有些潸然泪下。
柳氏见气氛沉寂下来,又将火往杜若锦身上引:“弟妹,听说二弟今夜要宿在墨言堂?这也是天大的喜事哟,你们成亲两年多了,都没有圆房,今晚上也算是洞房花烛夜了,对不对,二弟?”
杜若锦暗恨高墨言,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现眼,恼恨之下,伸出手用尽全力便往高墨言的大腿扭去,抬头看高墨言之时,高墨言淡定自若,并未露出异样神情。
杜若锦觉得好生奇怪,难道高墨言就一点也不痛?自己也算是拼了全力了呀。
忽然听见,身边的高纸渲倒吸一口凉气。杜若锦这才发现,自己出错了手,扭错了人,高纸渲皱着眉忍着痛正望着杜若锦。
话说杜若锦出手扭错了高纸渲,慌得将手伸回来握住筷子时,连筷子都掉落在了地上。
不等阮真和绿意反应,高纸渲忙道:“二嫂,你可真是不小心呀,就让纸渲给你捡起筷子来吧。”那句不小心咬得格外重,杜若锦故作未闻。
就在高纸渲俯下身子之时,杜若锦没来由地心慌了下。果然,杜若锦感觉到,自己的脚被高纸渲握住,轻轻地揉捏了下,顿时酥痒不已。杜若锦不敢惊呼,慌忙拿起手里的酒杯,故作掩饰得猛然一饮而尽,呛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高纸渲将筷子递给她之时,眼神笑吟吟的,意味深长得说道:“二嫂,滋味不错吧?”
谁都以为,那不过是问杜若锦喝酒的滋味,只有杜若锦自己知道高纸渲的调侃,杜若锦羞红了脸,别人也只当是酒意上来了,
杜若锦匆匆吃完饭,便欲先行告退。高墨言当即立身,陪杜若锦回去,众人互相咂嘴,只有高纸渲不停饮酒,一杯又一杯,眼神似是伤痛,似是决然,这根本是杜若锦无力承受的痛。
回到墨言堂,杜若锦卸了妆,绿意给两人端来了甜汤,就识趣得下去了。
杜若锦扔给他一床棉被,说道:“睡地下吧,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
“你没有资格介意……”
高墨言止住话,有些无力得扭过身子,背对着杜若锦,怀里抱的棉被放在桌上,不再出声。杜若锦和衣躺下,或许是乏了,或许是安心,慢慢竟忘记担心楚惜刀会夜访之事,沉沉睡了过去。
夜半,杜若锦被惊醒之时,高墨言已经越出房门追出去了。杜若锦抱着锦被而卧,有些惊惧,正要从床上下来,发现楚惜刀赫然站在自己面前。
杜若锦指着门外说道:“你在这里?那么他追的人……”
“不过是些小把戏罢了。”
“楚惜刀,那名册现在不在我的手里,你如果想现在拿回去杀我灭口的话,肯定是不成了。”杜若锦傲然说着,其实在看到楚惜刀越来越沉沦的眼神下,失去了底气。
楚惜刀上前一步,一把扯过杜若锦的手腕,稍一用力,杜若锦便痛得倒吸一口凉气,只听楚惜刀说道:“别跟我玩这些把戏,那名册放在你的手里,我还是放心的,只要你好好珍存,说不定我还会对她好一些,否则我明日便让你见到她的尸体。”
杜若锦大惊,知道楚惜刀说的她,便是高美景。
“是吗?那你不如亲手杀了她吧,她愿意为你去死,能死在你的手底下,相信她在地下笑都笑出声来,反而是我,只怕做鬼都饶不了你。”
杜若锦的话声音低却决绝,楚惜刀听见后,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得小了些,说道:“她真的会为我死?”
杜若锦辨不出他什么意思来,但是还是点了点头。
楚惜刀邪魅一笑,说道:“好,那么我就让她为我死。”
杜若锦大急,扯住他的衣袖,不放他走:“不要走……”
就在这时,高墨言回来了,看到的便是这一幕场景,脸色顿时难看到极点,持剑就往楚惜刀劈来,楚惜刀闪转腾挪跳出门外,临走还不放对着杜若锦暧昧一笑。
高墨言没有去追楚惜刀,而是冷冷看着杜若锦,问道:“这才是你要休书的原因?杜沉香,你让他不要走?你有胆量在我面前再说一遍吗?”
“你不要误会,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说那句话的意思,不过是因为……”杜若锦辩解。
高墨言轻轻摇头,止住她的话:“原来,我在墨言堂的守护,根本就是一个错误,我真是傻,傻到了极点,杜沉香,你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对于一个男人最大的讽刺。”说罢,冷傲而伤痛的离开。
杜若锦在他身后,虚幻无力得伸手试图去拉他,只是连衣角也未碰触到,他走了,杜若锦低低念道:“谁傻?谁又不傻?难道受伤害的只是你一个人吗?”
杜若锦又猛然担心起高美景来,楚惜刀真的会去找她吗?会不会伤害到她?
杜若锦放心不下,偷偷溜出了墨言堂,顺着记忆中美景阁的方向走去。
杜若锦听见远处有一房间传出争吵声来,杜若锦慢慢靠过去,竟又是高笔锋和柳氏的房间,只听见柳氏哭着不依,说道:“不行,今晚无论如何,你也不能去她房里。”
高笔锋怒道:“柳静容,你明白我的底线,不要来干涉我的事情。”
柳氏哭着,气的说不出话来:“你,你……”
“所以,柳静容,你要识趣一点,如果不是你还在当这个家,你该明白,我会怎么对你。还有,以后不要为难文谦,她一个弱女子没有你那些手段,让我知道你对她做了什么,我一定十倍奉还。”
高笔锋的话犹如刀子一般,刺进柳氏的心口,只见窗影映照下,她捂着胸口,哭的几乎断气。
正在恍惚间,柳氏的房门突然被打开,高笔锋从屋里怒气冲冲走了出来,杜若锦急忙往树后一闪,才没有被他发现。
高笔锋径直去了对面的屋子,推开房门边一声轻笑:“好谦儿,让你等久了,都是那贱人拦着不让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