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家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我不断地探索、搜寻,翻遍了垃圾箱、废墟、尸体。
我可能会死,好奇心和探索欲却永远活着。背包中的小老鼠们(在此及以下姑且都称为“老鼠”)也健康地活着,小家伙们在背包中无忧无虑,一点矿泉水合着嚼碎的面包屑,它们就已经极度满足了。吃完后的它们总是开心地欢叫,叫完了就睡,饿醒了又叫。我小心翼翼不断找寻那些能吃的,能用的,去养活自己和小家伙们,时光飞逝,我几乎已经忘记了满是抱怨、愤恨,甚至几度活在世界边缘的自己。我现在正迎来自由,自由到没有毒品,压迫与罪恶……
一个开阔地出现在我眼前,看这里的地形,我想这里曾是一个广场——一个带有地下停车库的大广场。
可当我踏入这广场的第一步,便感到头皮开始发麻。在我庆幸终于恢复灵敏嗅觉的同时,扑鼻而来的便是一股腥臭,嗡嗡响起的不是我的大脑,而是——一团团黑色的苍蝇!突然间,这让我想起我的童年。小时候,我好像来过这儿,白天,广场绿地上全是鸽子,许多人溜冰,许多人放着风筝;夜间,喷泉中的水映着灯光,五颜六色······如今的这里,鸽子和人都还在,只是···这一切又似乎在梦里,我到底有没有来过……
我解下围脖,掩住口鼻。可能是时间过的太久,或者是水边滋生了大量苍蝇蚊虫,这里尸体的腐烂程度很高,我加快脚步,不愿停留,指不准留在这儿会染上瘟疫什么的。
地上的尸体各异,我快步经过,只是轻轻地瞟了几眼,这些尸体死后没有任何蜷曲,表情也没那么惊恐,估计都是瞬间死亡的。尸体表皮全部变色,胸口穿轻薄衣衫的都有黑褐色的血渍···死法与那天的人们一样,这究竟是什么武器?那道白光?!死光?地震?化学毒气?天,我感到空气渐渐变凉,入秋了?或者,这是一种莫名的恐惧,我感到后背袭来的阵阵凉意,就像死神正狞笑着向我吹着冷气。我把袖管往上掀起,在空气中挥了挥,气温正在降低。
我想,这绝对是一种征兆,可能是一天,也可能是一小时,我就会和他们一样,没有痛苦地倒地死去。这个时候,我突然想起有书读的时候,老师常布置给我们的作文题目——《如果你只剩下最后一天···》。都怪我当时没有认真听语文老师的课,如今,噩梦成真了,真是地道的黑色幽默······
欲哭无泪是一种什么感觉?我看看胸口,血迹早就被我擦拭掉了,看起来肤色一切正常。我不敢正视地上的尸体,又怎么敢拨弄它们,我只是快步飞奔。突然,前面一阵焦焦的味道透过围脖,刺入我的鼻中。
那是两棵树,焦黑焦黑的,它们倒在一旁,周围一圈尸体像是被聚集过,也焦掉了。
靴子踏在上面发出噼啪的碾压声。有什么人清理过这些尸体?
“嘭”,靴子一脚踢到了一个东西,我飞快地拔出手枪,那个东西发出不响的摩擦声,滑出半米后停住了。
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只表皮烧得焦黑,外形模糊,却还可以辨认的汽油桶。
有人活着!
这时,我的脚下忽的一滑,为了寻求平衡,我只能单膝跪地,我的双手在空中乱抓,直至抓住一个什么东西才勉强没有跌倒。
手掌中,传来阵阵凉意,那东西曲着,中空,下面是一片片烧糊的玻璃碎片。
这是一架带扶手的电梯!扶手表皮已经烧化了,露出的是一整个支架,和几个圆圆的滚轴。
电梯下面的世界一片漆黑,看着不远处有块牌子,好像写着什么地下超级市场,我摸着电梯裸露的扶手,犹豫了。我想起我的前妻,那个麻烦的女人,她总是叫我陪她逛这个商场,那个超市。买不完的衣服,买不完的化妆品。真是麻烦。我厌烦她,但自然有人会陪她去···
忽然,有东西飘落在我的额头上,冰凉,还非常轻盈。我抹了一下,湿湿的,它融化了。雪?黑灰色的雪?我仰头望向黑暗的天空,是鹅毛般漫天飞舞的雪。
接连不断的雷声,致人瘫痪的白光,莫名其妙的地震,接着又是空中缤纷而至的黑雪。
不会的,我思索了一阵。难道我昏迷间过了一个季节?不会,尸体、食物的腐烂程度证明我从地下车库出来后,回家离家的时间不可能过了一个季节,那个时候明明是九月的夏天呀。还有,老鼠们的生长周期,他们仅仅能睁开眼睛,稍微可以爬了而已。难道,时间的流逝已经悄悄变快了吗?难道,在地下的位面和地上的不同,它们分别造就了不同的时间差?难道这就是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理论?种种疑问像退潮后的跳跳鱼一样蹦了出来,心乱如麻,气温也越来越低,黑雪越积越多。想起酸雨等变异气候的危害,我不敢再多呆一刻。
等等,楼梯下有光。那不是一束幽幽的、可怖的光,而是一束温暖、充满诱惑的光。望着它,就像望着天堂,周围的死物,都变得那么的安详。想必,这是死后的感觉,也就是那种路过死亡之地,即至天堂之路的感觉。这个时候,我根本分不清我是否还活着,我只知道,我正伫在直直的楼梯上···
雪花不断飘落,飘进电梯口下。下面如同一个鬼洞,无尽地吞噬着渺小的雪花。一时间,灰色、黑色交织,只有那光闪出点点金色。
在我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句话,“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咬咬牙,顶着雪花,冲入黑暗之中···
适时地闭上双眼,然后再睁开,可以短暂地让你适应黑暗,钻惯了废墟和地下室,使我悟出了这个道理,总之,现在算是用上了。可是,下面的亮度远远不够,我打开照明设备,仔细摸索。下面没有臭味,空气好像有那么点浑浊,没有尸体。我左手持灯,右手握枪,顺着灯光扫视着。
商城的地下结构依然完好。记得早些时候,老人们说过,如果爆发战争,一定要寻找就近的掩体。当时,联众政府为了缩减成本,也乐意将这里加固并改建成民用防空设施。战后,这里一直做为超市保留了下来,直到城市分成无数个辖区。
下了一层后,这层是娱乐层,遍地都是塑料垃圾、电器、玩具。我继而穿过这些摆满玩具的小店,木架上全是玩具车、发音盒、娃娃,色泽依旧完好如初,我用手带了一下门前的风铃,风铃“叮叮咚咚”一阵脆响,悠悠地转了起来。
这里没有生或死的气息,什么都没有,只是满地的物件与碎玻璃而已。可能在灾难发生时,人们都离开这里,到地面上去了。我找到一家快餐店,砧板上散落着肉沫、蔬菜,刀也放在一旁,高筒锅里还盛着汤,似乎灾难来时,厨师们匆匆奔命,也管不了这些。
突然,一阵电波声还是什么东西搅动了一下我的大脑皮层,有什么无线电一样的东西在我附近。我从座位上找了一卷报纸,包上一把尖刀,插在背包的侧袋上。“谁在那儿?”我随即用灯扫了一圈,快餐店里什么人都没有,再环顾了一遍,依然什么都没有,可能是我耳鸣了吧?
外面的食物都已腐烂,我打开冰箱,冰箱因断电化了冰,水糊糊的。没多少东西,只找到拳头大的硬面包块和一包固体黄油。部分面包已经发霉,黄油还好,我用手掰掉发霉的那部分,把看起来还好的部分抹上黄油,嚼了起来。
喂过小家伙们,面包只剩下三分之一,我叹了口气,虽然只有只有微饱,但是真没有办法。找来报纸,我将小的可怜的面包包好,放入衣袋中。
周围饮食店里的必需品也是寥寥无几,就找到半瓶饮用水,虽然有点异味,但我还是收了起来。这时,频遭状况的我产生了疑问,会不会是有人故意将食物收集起来了?还有门口那些被火化过的尸体?另外,黑色生物只在攻击时呈现智慧特征,它不可能处理布置出一个干净的坏境,我非常肯定,这一切都表明这里存在人类生存的迹象。
我猜的没错,周围确实有活物,“咔哒”···“啪”,一阵踏碎玻璃的声音,什么东西被碰落下来,有个家伙一直附近在“监视”着我!
我举起桌上的枪,喝了一声,“是谁?!”
那东西毫不怠慢,呼地起身狂奔起来。
“站住,再跑我就开枪了!”我吼着。
那东西依然不停飞奔,奔跑中,碎片在它脚下嘎吱作响。
这家伙有脚。带着撞见活物的兴奋,我并生疑惑,为何它在黑暗中飞奔自如?
顺着它的方向,那一道橘色的光又出现了。奇怪,这景象使我的眼睛一亮。下面居然还有亮光?这光丝丝地穿梭在我的神经间,这到底是什么?是黑暗中的一盏引路灯?还是这个人类社会的最后一丝曙光?我想我可能活不了多久,死前我得对自己好一点,首先满足的就是自己的好奇心,所以,我得下去看看。
那个家伙向着光亮飞奔,顺着手中提灯的光线望去,橱窗中显现出一排排人形的影子。一闪神,眼前盯着的那个家伙突然消失了——在那些排排的人影之中……
下层是运动器材、时尚服装层,各种衣服、小饰品、体育用品、工具都摆放的很好,没有任何抢夺过的痕迹,走进仔细一看,排排的人影都是些假人模特。除了被碰倒,躺在地上的假人,抬眼望去,根本瞧不见那个奔跑的人形生物。
这儿一阵死寂,那些假人如雕像一般立着,一动也不动,这场景,活像是希腊神话中美杜莎的藏身所。我仔细检查那些假人,油彩涂抹在它们脸上,紫色眼影、红色双唇、黑色眸子,在灯光的扫射下显示出独特的光影色彩。
我不敢再多看,把光线转移到一旁。随着光圈的照射,一些钻石般亮晶晶的东西闪烁着跳进我的眼帘,咦?我被前面的景物惊呆了。
确切的说,我是被眼前的美震惊了。我就那么呆立着,如身边这些假人一般呆立着。那是一种直直勾住我魂灵的美丽。似人生初见,又似久别重逢。好像有许多白色的天使围绕着我,不停向我演奏着轻柔的音乐。橱窗中闪着光,如天空中的点点辰星,那中间,一位天使般的白色新娘亭亭立着,洁白神圣、衣衫轻柔,似乎一粒灰尘都沾不上她。她梳着马尾辫,头上戴着十色花环,脸颊白皙,五官清秀,她双眸紧闭,身体微前,伸出双手,好像就要跌倒。这是真的,她还活着!
我感觉眼角泛出了泪花,胸中满是火热赤诚,不由自主地向她迎了上去,我心中什么杂念都没有,只是不住地想,“我会带你离开这儿,离开这个遍地污浊的黑暗世界。”······
她的纤纤玉手搭在我的肩上,这一瞬间,一切的一切都停止了。我感觉到周身放出耀眼的白光,黑色的天空、黑色的水、黑色的怪物、黑色的梦,连同那黑色的记忆瞬间被抹去了。我在升华,这个时候,新娘睁开了双眼···
长长的睫毛,湛蓝的眼眸闪烁着···我被扑倒在地,她的粉色的双唇凑了上来。爱情,爱情是什么颜色的?······然而!!!她的湛蓝的眼睛眨了眨,滚落了下来!!!伴着“吧嗒”一声,一颗眼珠掉到我怀里。她的手像一条枯枝一样,没了之前的鲜活,我感觉到它们带着长长的指甲,正死死都抠着我的锁骨!
惶恐、可怖!加之一种莫名的作呕感瞬间遍布了我的全身,整个身体间,好像有千万只蚂蚁正啃噬着我的寒毛,还有无数小虫在我每一个毛孔中钻进钻出,怀中的那颗眼珠也似乎被挤成了条形,还蠕动起来!我咬着牙,一把推开它。新娘倒在一旁,头掉了下来,身体虽然连着婚纱,但还是折掉了。我站起身来,它的另外一颗眼珠也滚落在地上,白皙的脸颊中赫然两个黑洞!这一刻,我感觉整个人都扭曲了,一种畸形的美感,不!那是满满的丑恶!曾今的信任、温暖,瞬间变成了恶心、憎恨。我发了疯,捡起它的头,狠狠丢进橱窗里,接着是它的躯干、四肢,一件一件地扔了进去······
过了不知道多久,理智逐渐恢复,我沉重地叹出一口气。那也只是一个假人···多种念头接踵而至,生存的压力,紧绷的神经,美好的幻灭···
“嘘~~~~~~”一声哨响,惊慌中,我把手枪和提灯齐齐指了过去。“球进了!三杆领先,这是威尔森第八次获得巡回赛冠军奖杯····”身后,一台电视突然作响,播报起来,我循声望去,仔细聆听,大约是三十多年前一次高尔夫巡回赛上冠军夺冠的场景。
这儿居然还有电。惊呼的同时,我陷入了沉思,时间倒退了?我回到三十多年以前?提起枪,我走到电视机前,屏幕映着我的脸,忽闪忽闪地放着光,是一件老式光盘存储设备正在播放影片。我环视身边,闪光印在周围穿着高尔夫装备的假人上,假人一如既往,面无表情。光线中,一根高尔夫球杆的影子晃了晃。没错,我确定它晃了一下,我快步冲了过去。
来到一个假人面前,我端详起来,那是一个黑色的假人,头戴运动帽,短衫、长裤,它做着抡杆的姿势,栩栩如生。因为刚才的新娘,我把光线从假人的身上挪开,转过身去。球杆和假人的影子逐渐拉长,不对!它在动!一切都太晚了,我从耳边听到球杆的呼啸声,它已经向我的脑袋挥了过来了···
这次,我万分肯定,这是一个梦。大海中有种鱼,叫做鮟鱇鱼,它就擅长在漆黑的海底制造点光亮,然后捕食那些搜寻光亮的小鱼。鮟鱇鱼露出一排森森的白牙,将我整个儿咬住。那点光亮,是它额上的一根发光触须,它抖动着触须,用嘴包裹着我,向黑暗的深渊中拖去,深渊中传来轰隆隆的巨大声响,有种水压般的感觉令我透不过气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