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渐暗,我苏醒过来。睁开眼睛,我仰面望见现在已经相隔八、九米的八层天花板,除了电灯还孤零零地亮着,只有上面的机械臂根座还“啪啪”地冒着电火花。后背和脑壳传来一阵压迫式的疼痛。我支起双臂,半身立起,从上面落下,好像没受什么重伤,只是昏迷了一段时间。
正当我庆幸四肢尚有知觉,转头环观四周的同时,周围的可怕景象一下印入我的眼帘。伴着一股带着刺鼻味道的恶臭,整个人瞬间不寒而栗,我发现自己居然置身于一个满是尸体的白色大房间中。这个房间中摆放着许多白色床铺,白色的床单、被褥、一些白色医疗机器,还有那些身着白绿相间服装的尸体。许多尸体平躺在床上,当然,也有不少或趴或仰在地上。自从八层地板被割裂后砸在这里,碎石散落在房间各处,床上、地上现在遍布石头的碎块,一些床铺已经被落石的重量瞬间压塌,只有几张挂着透明输液袋的床铺还算完好。
我没有出声,仔细观察起这些尸体。床上的这些尸体侧身或是仰躺,皮肤比赭石色再深一点,有的嘴巴微张,好像死前在大口呼吸;有的双目紧闭,眼眶凹陷,因为脸颊肌肉的萎缩,他们的颧骨显得过度凸出;地上的一些则缩成一团,腹部也缩了进去,另一些则非常僵直,皮肤像层老化的无光胶带纸,紧紧的贴在棱兀的骨头上。它们死状各异,但一个共同点就是,它们的肤色没有异样,我想,它们只是在腐化的过程显得脱水干涸。电子门半开着,可奇怪的是,这些人谁也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
不远处,斯泰芬推开一具压在他身上的尸体,叫骂了一声:“这是什么鬼地方?!还没吃够,斯泰芬可不想这么死了···”说到一半,斯泰芬顿觉不妥,瞧见了四周遍布的尸体,显然他被眼前之景震慑住,声音也戛然而止。
难道老七把这些尸体搬到这里来了?不像,似乎这里以前就是一个住院观察科之类的地方。等一下!老七——那个想用万种方法置我于死地的老七呢?
我拍拍裤上的尘土,环视周围,尸体堆、器械床铺间居然没有发现老七的尸体。老七去了哪儿?我找到从楼上砸下来的手术台,走了过去,台前的碎石上只留下一小滩新鲜血迹,其他什么都没有。
老七早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快步走向斯泰芬,从碎石堆中翻腾了几下,找到他的猎枪递给他,并告诉他老七不见了。斯泰芬抓过枪,退出弹壳,接着,他一把捂住自己的肩膀,露出痛苦表情。在八层,他的肩膀被激光割中,此刻,我也瞥见在他衣服间有一道长长的被烧黑的痕迹。
我帮他褪下半个肩的袖子,里面的毛衣也被穿透,上面还有些血痕。我照着毛衣的那个口子慢慢撕开,然后拨开斯泰芬的内衣。伤口不算深,可能没伤着肩胛骨,但是长度至少有七八厘米。随后,我从腰包中取出扁酒壶、纱布和胶带。
“你忍着点,先来一口。”说着,我将扁酒壶塞给斯泰芬。斯泰芬仰面猛灌了一口,把酒壶递还给我,然后解开上衣扣,把那只臂上的衣服全褪下来。我小心翼翼地将壶中的伏特加浇到斯泰芬的伤口上,生怕这只大猩猩狂暴起来。然而,斯泰芬只是咬咬牙,头歪到一边,没有说话。
我替他包扎好。斯泰芬揉揉肩,捶了一下健硕的胸肌,状态看来也不坏。随后,我们讨论了下一步的计划。我提出我的观点,这么大的医院,我们仅仅是身处主楼七层中,还有那么多的子建筑,缺少地形图加之没有熟人的带领,即使摸上一天,也不一定能找到药品库。老七生性狡诈,在欺骗了我们并逃走的同时,他一定奔向了他同伙的藏匿处,搞不好还带人杀气腾腾地寻找我们。因此,我们只能凭借自己的直觉外加少许运气在有限的时间中搜寻药品。
斯泰芬懒得动脑,直接抛出了他的疑问:“医院的药品房一般在哪儿?一些药物得避光保存?地下?还是离病房近点?”
“我觉得门诊、住院部、急救房都可能储备药物,当然你说的也有道理,除了需求分配到各处的药物,地下二层说不定也有药品仓库。”分析之后,我得出一个大致的结论。
“这么说,被秃头怪(老七)晃点了一圈,还得去那个有辐射的地下层?”斯泰芬说罢沉默了,整个方脸上只显露出一阵愤慨。一旁的我却顿时担忧起来,这次我们缺少那些防化装备,如果老七的话是真的,那么地下二层就必然存在辐射,我们必须得到一些防化服才能下去。并且,如老七所说,下面有些“东西”,此刻的我一下子想起以前在绿光大厦遭遇到的那些黑雾虫群,除了燃烧瓶、喷火器,我根本想不到对付它们的方法。
斯泰芬自愿打头阵,还拍了拍胸脯。思考了一阵,我认为斯泰芬过于鲁莽,一方面怕被他嘲笑我这只猴子过于胆小。因此,我的思维一转,便用一种奉承式的口吻说到:“勇气固然重要,可如果有辐射的话,咱们帅气的健美先生可要变成另一只秃头怪了。”斯泰芬一听,暗露大喜之色,表面上却装成一个绅士,说到:“平日经常捉弄我的猴子居然也懂阿谀奉承了?那你说,怎么办?反正,你想,我做。”
想了又想,我觉得,我们还是应该在老七和他的同伙头上动动脑筋。此时,斯泰芬也提出了建设性的想法,不如等老七回来,咱们来个伏击?另外,为了防止和老七他们正面冲撞失利,除了上来的路,我们还得找到一条退路。
毕竟,斯泰芬曾是个军人,我暗叹在某些方面深不如他。斯泰芬让我打开穿戴对讲器,并走出过道,观察了过道中的每个房间。然后,他从房间中拉出几张床铺,推到隔壁一个空房间中,放在房间内的门边,前后门各置一张,并竖立过来,一连摆放了几个房间。
斯泰芬跟我解释完怎么利用掩体射击,刚想起身去寻找第二条出路,远处靠近楼梯的大厅中传来阵阵脚步声。斯泰芬让我躲藏到不远处一间空房门后,自己在脸上抹了两把墙灰,闪身躲到隔壁。
脚步声额外沉重,这伙人好像穿着什么靴子,蹬着楼板发出咚咚的声响。
“那两个人就在那边。”一个声音不高,嗓音中带点沙哑沉闷。是老七!老七果然带人来了!
“老七,你上次在楼上杀了大哥,我和二哥好不容易保了你,一起骗说是意外。这次,你又搞出什么事情,我们可不给你擦屁股。”一个家伙直着粗粗的嗓子对着老七发话说。“三哥,您别生气,大哥死了,我自然得仰仗您和二哥两位啦,怎么敢骗你们呢?”老七的声音很猥琐,似乎还赔笑了两声。
我和斯泰芬躲藏在相隔住院观察室七八米的两个房间里,听得脚步越来越近。对门的斯泰芬做了一个“准备”的手势,我深吸一口气,紧闭双眼,倚在门口的墙壁上。
“怎么会不见了?那两个家伙明明掉下来躺在这儿的呀。”老七的声音从那个房间传来。“好了,好了,少他妈来这套。你,过来,去过道那边看看。”那个叫三哥的家伙显得十分不耐烦起来。
伴着“咚咚”渐近的脚步声,好像老七一行人都走到走廊上。
“开火!”斯泰芬侧身探出,“嘭”的一枪朝观察室那边射去。顺着斯泰芬枪口喷出的火焰,那边一个家伙应声倒地。“嘭”,我也露出半身向那伙人的方向开了一枪。“咔哒”,缩回身子的同时,我退出弹壳。对门的斯泰芬速度很快,射击、上膛、再射击,一连打出三四发子弹。我探出头去补了一枪,眼光一扫,只见老七那伙人中有两人中弹,一个蒙头的倒在地上,一个家伙被轰中了手腿,痛苦地躺在地上呻吟。
房间中传来老七的大叫声:“都给我上来!他们杀了三哥!”
他们居然还有同伙!斯泰芬躲回门后,开始装弹。“嘭!”我没有露脸,只是伸出两只手臂,胡乱打出一枪。
“啪!”的一响,碎石飞溅,楼梯间中射来一枪,正打在我躲藏的墙壁边。“啪!啪!啪!”接着,一连串射击声传来,子弹纷纷射在过道的地板上,激起阵阵灰尘。我连忙将身子缩成一团,慌乱中居然忘记补弹。“嘭!”对门的斯泰芬装填完毕,似乎毫不畏惧,继续露头开火。“啪!啪!”一梭子子弹射了过来,我用眼角的余光清楚地看见,对门的墙壁上赫然一排密密麻麻的弹孔。斯泰芬缩回门后,开始叫骂:“他们怎么会有连发散弹枪的?!”一面,斯泰芬责令让我装上子弹,还提醒我,必须撤退了。我手忙脚乱、自顾不暇,费了好大的劲才装满弹仓。只见对门的斯泰芬“噗”的一下,将他门边的床推了出来,“快!到后门去!把床推出来!”我赶紧提枪狂奔往房间后门,只听着子弹击中床铺发出“噗噗”的闷响。
后门的床被我推了出来,在床后,我探头望去,前面那张床面已被射的稀烂,不少弹丸穿过床体乱跳着,弹在天花板上。斯泰芬从他那间房的后门冲出,一个滑步,滑到我身旁的床后。
“拿上盾给我冲,杀了他们!”观察室中的老七开始疯狂地尖叫。
“走,到后面那个房间。”斯泰芬说罢,钻进对面的房间。我动作稍慢,只见,第一张竖着的床被推倒在地上,发出“啪嗒”的响声。床后,一伙人压低身子,头上裹着白布,前面的两个还在胸前横起单臂。我瞄准右边的一个,“嘭”地射了一枪,那人中弹,后仰着倒去。左边那个一阵慌乱,但他的臂上有个玻璃一样的半透明玩意却上下伸展开来。我看见他们没有还击,回拉枪筒,补上一枪。枪声过后,却是“当”的一响,散弹打在那面“玻璃”上居然被弹开了!
“到后面来!”斯泰芬大叫着,推出最后一张床来。我提枪就跑,直跑到斯泰芬身后。斯泰芬见我躲好,举枪对着第二张床射击,对面老七那伙人也不迟钝,操起连发武器对着我们也是一阵狂射。子弹纷纷击中床面,床面的白布和床身的软性材料被打成一片片的,开始破片横飞起来。
“天杀的,这些人怎么还会有G-armor?”斯泰芬打了几枪,回头冲着我喊。正当我想问他G-armor是什么玩意,斯泰芬打断了我,并让我把扁酒壶拿出来。我匆匆掏出半瓶伏特加,斯泰芬一把夺了过去,一股脑地全部浇在我们躲的竖床上,随后掏出火机“啪”地点燃。大床开始燃烧起来,金黄色的火焰逐渐开始升高,直冲天花板,一时间,浓烟滚滚,整个过道都被火光和烟雾笼罩。斯泰芬挥了挥手,“跑!沿着过道一直往前跑!”
我点头应允,背上猎枪,就是跑。回头间,斯泰芬射了几枪,也站起身子,一并跑来。身后枪声大作,我隐约地听见,好像第二张床也被那伙人推倒。
百米冲刺后,我发现前面似乎能望见大楼的断裂处。过了数秒,我和斯泰芬来到断层边缘。这就是我们在一楼见到的那个如玛雅金字塔一样的坍塌大斜坡了。顺着断层边缘,我往下望去,楼层相隔不高,但也有五米多,跳下去如果着地不好,腿骨也会折断。后有追兵,前有断层,千钧一发间,我瞥见下面有张病床,上面好像还有具尸体,满是积雪。来不及多想,我双臂护头,纵身一跃,跳了下去。落点很正,不偏不倚地砸到尸体上,尸体被我压到,腹部和嘴角喷出不少腐液,一下子溅到我的身上。我哪还管的了这么多,翻身下床,连着床单一把将它扯了下来。
斯泰芬接着跳下,“嘭”的一响,因为太重,床一下子被压塌了,所幸的是他也没有大碍。我张望着下层,下面都是一些文件柜。“来,上来!”斯泰芬推过旁边的一张空床,我跳上床去,伏在上面,紧握床上的扶手。床至楼层边缘,斯泰芬一并跳了上来,两人连床一起落向五层。
“咚”的一下,床砸在五层的地板上。我和斯泰芬飞身下床,快步走到五层边缘。五层边缘处有块水泥板,连着数条弯曲的钢筋,像条滑梯一样压向四层。我拍了斯泰芬一把,两人一起滑了下去。
在四层刚着地,我急急地去望三层,谁知,上面传来一声呵斥,子弹也呼啸而至,打在我旁边的钢筋上。斯泰芬单手将我拽回,举起猎枪向上面回击,但是因为地势及火力的弱势,不消两秒,他不得不将身子缩了回来。
“往里跑。”我大叫一声,沿着四层通道飞驰起来。沿着过道,我们经过一道道诊室的门口。
斯泰芬速度稍慢,却疾步骤停,“等等,这里有药房!”他在我身后喊了一声。我止住脚步,只瞧见左边一道门口的路牌上写着“应急药物储备室”的字样。
“你去找。把枪给我。”我把空弹的猎枪抛给斯泰芬,推开药房的房门。药房中遍布着排排货架,许多货架都倒了。各式白色、褐色、橙色的药瓶散落一地,一片凌乱无章的样子。
我随手乱翻一阵,只找到一些止疼、消炎的药物,时间紧迫,我将它们胡乱塞进包中。余光一扫,药品房的里面似乎还有间休息室。我推开休息室的木门进去,只见一个细长的窗口间透过一道幽幽的光线,光线中满是微小的灰尘颗粒,下面有一盆植物,开着花,花中白间带蓝,好似云与苍穹。顷刻间,它让我犹豫,却又令人舒服,因为,我已经好久没见过湛蓝的天空飘着白云了。花盆下面散落着一些管状喷雾剂。我单膝下蹲,拾起瓶子,瞧了瞧,上面写着“速凝式伤口缝合剂”。此时,穿戴对讲中传来斯泰芬的喊声;“猴子!这儿有电梯井!”
我来不及多想,抓起一管喷雾剂塞进包里,起身间,我透过那道细长的玻璃望了出去。下面,医院的后门的方向,有一个巨大的停车场,在无数废弃的汽车中,一个被积雪覆盖的扁平巨大的梭形物体显得额外惹眼。它静躺在停车场里面,好像从上面斜削向地面,在碾压许多汽车的同时,它造成了一个又深又大的陷坑轮廓,若不是在四层上面俯视,旁人在一楼都不会留意到。
这是什么东西?飞碟?外星人?一连串的疑问在我脑中盘旋。
“时间不多了!跟着我的指示过来!”对讲中,斯泰芬显得十分急促。我按照指示,出门,直走五十米后再左转,那里,有个半圆形的间室。斯泰芬在一道电梯门门口等候多时了,电梯门早就被他掰开了,一个垃圾桶卡在两门之间。
此时,不远处好像有人压低声音在交头接耳,“他们就在这层,仔细搜,活的死的都要。”
我率先爬了进去,双手紧扣住电梯井中的维修梯把手。除了眼前的这点光亮和电梯井壁中的一些垂直电缆走线,整个井中不论上下皆是一片漆黑,既无声响又看不见什么,显得神秘可怖。电梯也不知道停在几层。随后,斯泰芬也爬了进来,他一手紧抓把手,一手拽住卡门的垃圾桶就是一扯。我看着垃圾桶无声无息地掉了下去,直到撞上井壁发出“啪嗒”几声带回声的脆响。上面的电梯门缓缓关上,那道光线承载我无限的贪婪与渴望,却毫不留情地由一道变成一丝,渐渐的、渐渐的,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