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随着锦夜和他的侍卫连夜启程,一路向南,策马狂奔。基本上歇马不歇人,一日后,我的悍马和他的暗影也都留在了沿途的驿站,换了驿站的军马继续赶路。
两日后的中午,我们一行几十个人,狂骑了四个时辰后,终于见到了下一处驿站。那一刻我都快失声哭出来了。我差不多是滚落下马背的,跌跌撞撞地进了驿站的大堂,浑身跟散架似的,感觉胳膊腿儿都不是自己的了。
我跟摊烂泥似的趴在驿站大堂里唯一的一张八仙桌上,死活不肯再起来。即便坐在椅子上,我还感觉一颠一颠的,好像还骑在马背上一样,腿也止不住地抽筋痉挛,让我不得不把腿缠在桌子腿上,手也扒着桌沿,跟桌子来个最亲密的接触。不仔细看,还以为我是块桌布呢!
锦夜和他的侍卫虽然也疲倦,却比我强多了,虽然风尘仆仆,面带倦色,但依旧动作自如,行走如风。我无奈地哀叹,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驻守驿站的官兵毕恭毕敬地备上一桌丰盛的酒菜。那盘炖肘子就摆在我的脑袋旁边,离我鼻子不过两寸之处。虽然肉香阵阵,萦绕鼻端,可我累得连饭都吃不下。
锦夜过来坐在我旁边的椅子上,看我半死不活的样子,默默地倒了一杯水递给我。我哼哼了一声,连举起胳膊接水的力气都没有。
他探身过来,如水黑亮的长发垂在我的肩膀上,将杯子凑在我的唇边。
这是要喂我?我猛地一躲(看来离“累死”还有一定距离),碰翻了杯子,水洒了锦夜一袖子,他皎洁如月的面颊上也被溅上几滴水,似月下花瓣上的露珠。
我慌手麻脚地用我的袖子在他脸上一通揉搓胡鲁,“对不起啊,我不是成心的,我真不是成心的……”
越擦越觉得胆寒,只能停住,小心翼翼地挪开我的手臂,衣袖后,他那张光芒四射的脸露了出来,虽然美得让人炫目,却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没用地哆嗦了一下,只能又躺到桌上装死。
正在发抖中,身上忽然一暖,竟是他将自己的披风解下来盖在我的肩头,“这样骑马赶路,辛苦你了。”
声音是他惯往的清冷,说得我一时愣住,赶忙睁眼摆手道:“不苦,不苦!”
“你是怎么来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
“这个……”我支支唔唔,不敢说是坐着西门庆华的豪华马车来的。
倒是锦夜别过头,微微一晒,自嘲道:“西门庆华自会准备周详。不象跟着我,逃命一般落魄。”
正在此时,探路的侍卫过来禀报,“摄政王带兵追过来了。离此处驿站不过百里。”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们两日没怎么停歇,长风还是这么快就追上来了。这小子,那日被我整得脱力,还这么玩命骑马?我顾不得自己累到散架,勉强爬起来,拽着锦夜的胳膊,“快走啊!以他的速度,三、两个时辰就能赶到这里。”
锦夜冷哼了一声,神色恼怒,一拳砸在桌子上,桌子在他手下“咔嚓”一声应声而碎,满桌的碟碟碗碗“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我看着地上汤汤水水的菜肴,悲催得想哭,我还一口都没吃呢!
锦夜尤不解恨,咬牙切齿念着长风的名字,“沐长风!算你狠!我锦夜还从来没有如此狼狈过,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一路追着跑。我倒要看看你是何等的三头六臂。”
侍卫小心翼翼地上来禀报,“锦大将军,马已备好,可以即刻启程。”
锦夜面带倨傲,又是那个不可一世的无敌的锦夜,“不走了!我就在这里等着沐长风。他休想从我身边将溪儿带走。皇宫内外被我的禁卫军围得水泄不通,沐长风有本事就带领他的军队跟我到京都决一死战。”
我一惊,京都中若起战事,将累及多少无辜的百姓。再者长风不会弃皇上皇后于不顾,也肯定舍不得我跟锦夜回去。我不要长风面对那样两难的选择。我急急地劝他,“锦夜,你挟持了皇上皇后,必会落下千古骂名,就此收手吧,不要让矛盾再扩大了。你与长风的三年赌约未满,何必现在就图穷匕首见,搞得两败俱伤。再说你身为朝廷重臣,即便不为朝廷着想,也要为天下苍生着想。不能为了个人恩怨而引发战乱,致使生灵涂炭,百姓遭殃。”
锦夜漆黑的瞳仁看着我,似漩涡般深邃,让我无处遁形,他的脸慢慢回复平静,看不出任何表情,却没来由的让人感到忧伤,他静静地开口,“我知道,你做的所有的事儿都是为了他。为了他做我的对食,为了他不远千里,跋山涉水,也是为了他,才会深夜来找我,要跟我回去。”
锦夜闭上了眼睛,声音低不可闻,“可是即便如此,我依然高兴你能够回到我身边。我可以不计较你的离开,也不计较你的归来。”他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再最后成全你一次。但是你记住,不要,再背叛我!”
我想点头,但袖笼里的碧渊剑贴着我的手臂,让想到我的终极逃跑计划,竟然觉得脖子僵硬,跟被上了枷锁一样动不了,只能傻愣愣地站着。
好在他并没有追究,也没有逼我点头,叹息一声起身,拉着我出了驿站。
在岔路口,锦夜吩咐他的侍卫,“你们十人继续沿着官道向南,中途不要停歇。”又指着另外十人道:“你们向东走,迂回到贵东,再回京都。”
他的侍卫得令而去,锦夜带着我,连同剩下的十几名侍卫离开官道,超近路辗转回京。
十余日后的傍晚,我们与长风差不多是前后脚到的京都。我们刚到城外,就见城门大开,礼炮轰鸣,前来庆贺摄政王凯旋的朝臣聚集到城门口,翘首以待。锦夜目如寒冰,沉着脸拉我站在朝臣中间。
地平线上残阳如血,忽闻一阵马蹄雷鸣,远远看见天际卷起滚滚的烟尘,一队铁骑似从残阳中浴血冲杀出来一样,黑色滚金边的帅旗在飞扬的尘埃中猎猎而舞。不肖片刻,那队铁骑疾驰而来,如天兵神将般到达众人眼前。为首一人身穿银色铠甲,虽不再鲜亮如新,却沾染着沙场的仆仆征尘,更觉凛冽肃杀。他身后跟着侍卫和先头骑兵,大部队的步行兵还未赶到。
早有朝臣迎了上去,恭敬拜下。长风勒停了战马,目光扫过人群,准确地捕捉到我的身影。我赶紧咧嘴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
第一次,在我笑的时候,他没有回报我以会心的笑容。隔着众人,他定定地看着我,面无表情,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影仿佛一柄长剑般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