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以念已经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但是却不习惯一个人的节日了。
和江伟博结婚以后,虽然两个人的日子不冷不淡,但是每逢节日的时候,江伟博的父母却让林以念感受到了原来家的氛围是可以这样温暖的,她可以忍受平时生活的冷冷清清,却渐渐害怕节日里别人幸福独她寂寞的凄凉,因为每当这个时候,寂寞总是来的比以往都强烈!
过年是一年里最重要也是最能轻易让人感受到幸福的节日,这样的日子里,团圆是最大的主题,不管平时人在离家多远的地方,到了今天,人的心都向往一个地方,那就是家。
此时的林以念想的更多的却是如何可以更快的逃离这个家,如果可以的话,她更希望逃离这个被浓浓节日气氛包围的城市。
无奈的是,林以念竟不知如果这个时候离开这个城市应该去哪儿?或许她更害怕在这样一个寒冷的季节独自一个人在旅途中的生活,那没有家没有目的飘泊的凄凉会让她倍感孤独。
每年的除夕去看父母和陆枫、曾茹是她必做的事情,今年她一大早就出发了,这个时候城区内马路上的车辆已经很少了,往城外开的车却是很多,住在本省或是近郊的人大多选在今天往家赶,原本需要开车近一个小时的路今天却走了近两个小时。
陵园一如既往的安静,只是在这个寒冷的季节更多了几分落莫的萧条,四季青了无生趣的立在旁边,依然没有增加几分生机。这个时候来陵园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偌大的陵园安静的让人心生几分敬畏。
林以念似乎习惯了这样安静的气氛,她每年都会在大年三十这天来这里,这个时候人少,她可以静静坐下来,不受任何打扰的和他们呆一会儿,虽然人们大多选择清明节来纪念逝去的人,可是来陵园的人多的像是赶集,连最起码的好好缅怀都做不到。
放下白菊,林以念仔细的将父母的墓碑擦拭了一遍,墓碑上的父母还是当年年轻的模样,还是一如既往的笑的那样安详,林以念没有见过父亲,母亲的模样也已经淡忘,所以在平时的日子里,只要是父母的生辰,或是自己心情沮丧,她都会开车来这里,坐在墓碑面前,父母的微笑会让她感到心安,会让她感到在这个世上她不是孤独的一个人,父母依然陪在她左右。
“我过的很好,你们不用担心我。”林以念开始自说自话。
“本来想带伟博一起来的,可是他有事情去美国了,等下次吧,我知道你们一直没见过他,你们放心,他对我很好,只是太忙了,抽不出时间,他还让我带他向你们问好呢。”
“公公婆婆对我就像亲生女儿一样,有什么好东西他们总是想着我,今年伟博的大嫂生了个小男孩,他们去英国帮他们看孩子去了。”
“今年我一个人过年,不过你们放心,家里用的吃的全部都准备好了,我什么都不缺。”
“我工作也蛮好的,虽然忙点累点,不过这样日子过得蛮充实的,你们瞧,现在我过的都很好,我也很好的长大了,你们放心吧。”
“我提前祝爸爸妈妈新年快乐。”
……。
林以念不知道自己碎碎念念的说了多长时间,也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什么,她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她嘴里说着,脑子里便飞快的想着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她怕自己脑子一时没有转过来便出现冷场,她怕那种冷场,只有她不停的说,她才能相信爸爸妈妈是真的一直在听她说。
“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吧,天不早了,我还要去看陆枫和曾茹,过一段时间我再来看你们。”
林以念又抚摸了一下爸爸妈妈的照片,然后擦了擦上面本不存在的灰尘,抱起地上放着的另外两束花束,起身,向另外的墓碑走去。
陆枫和曾茹的墓是紧挨着的,林以念是在他们俩死后的第三年才开始来看他们,这一直是她的心病,一个是她大学里也是她至今唯一无话不淡的好朋友,一个是几乎陪着她成长的青梅竹马,这两个人曾是她黯淡生活里最亮丽的色彩。
双亲早逝,在她人生中最好的年华里,独立、生存占据了她全部的生活,她迫使自己一夜之间长大,然后便开始了马不停蹄的生活,这样的生活一旦开始,便停不下来了,因为她知道,除了自己,她无法去依赖任何人。
庆幸的是,她身边一直有陆枫和曾茹,她一直感谢命运早早地让她拥有了爱情和友情,她一度信赖他们就像信赖自己的生命一样,在她因为生存而到处奔波的筋疲力尽时,他们一直是鼓劲和支持她的源泉。
只是她从来都不是命运的宠儿,命运再一次用最惨烈的方式让她同时失去了爱情和友情,在失去它们的那一瞬间她才明白:命运和她开了一个多么大的玩笑,在这场友情和爱情的人生戏里,她一直都在可悲的演着独角戏,更可悲的是她一直都被他们所谓的“好意”与“不忍”欺骗着,直到最后还让她背负了刽子手的沉重十字架,活生生的上演了一出新版《一帘幽梦》。
一度,她恨极了他们。
他们的悄然相爱,然后他们轰轰烈烈的逝去彻底粉碎了她对生活的一切期待与愿望,从此以后,她便如一具毫无感情的行尸走肉般苟活在这个世上,她失去了一切人生观和价值观,她对生活从最初的敬畏一步跨到了现在的无所谓。
陆枫和曾茹的墓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碑前的白菊已然成了残花败柳,林以念将墓碑擦拭干净,清理了枯花野草,把自己带来的鲜花放在了他俩的碑前,然后坐下来,便开始神游。
陆枫和曾茹的突然逝去,直接打跨了两个家庭,如果不是林以念在医院偶然碰上生病的陆母,她差些忘了这世上还有远比她痛苦千倍万倍的人。
陆母因为无法接受陆枫的突然离去,从此一病不起,苍白憔悴的脸上只剩下一双无神的眼睛,满头的白发让人无法想像这只是一位五十多岁的妇人,陆枫从小生活优越,她印象中的陆母从来都是优雅而美丽的,断不是这般苍老衰弱。
林以念猛然意识到,她那所谓的恨再滔天也比不上陆家和曾家人中年丧子丧女的那种锥心刺骨的痛。
于是从他们死去的第三年开始,每年的年三十她都会来看她们,不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坐着,但多半都是在回忆。回忆她和陆枫从最初的相识到最后的相爱,回忆她和曾茹相处四年来的点点滴滴,也曾试图寻找陆枫和曾茹从何时开始相恋的蛛丝马迹,但这些仅仅是回忆,与任何的爱恨都无关。
当不知何处的烟花从空中绚丽的绽放时,林以念发觉,夜幕已经开始悄悄降临了,她回神看了看照片上依然年轻阳光的陆枫和曾茹,想到今天形同孤身的自己,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败感从心底漫延开来,她自嘲的笑了笑,轻轻的说:“其实我是很坚强的,你们可以早些告诉我的。”
起身,腿脚已经僵硬不能活动,慢慢的适应,慢慢的站起来,慢慢的走出陵园,发动车,驶向市区。
路上的车辆少之又少,这个时候,人们应该是围坐在桌前,开始团圆饭的时刻,想到自己家里的冷锅凉灶,林以念打转方向将车驶向了酒吧街,既然自己一人,那也不必在乎在哪儿过年了,何苦委屈自己,不如让酒麻醉自己,一醉方休。
酒吧街上的酒吧大多已经关门,只有少数几家依然营业,仿佛与平日无异,林以念偶尔来之的MOON酒吧也赫然其中。
林以念第一次来酒吧的时候,是陆枫和曾茹出事不久,并且得知两人已经相爱的真相,还没有从失去朋友和爱人的巨大悲痛中走出来的她便被这消息震惊的连呼吸都要停止了,因为那呼吸扯的她心脏生生的疼,她生怕那心会疼的让她晕过去。
之后,她便是呆呆的一坐就是一天,别人看似她在想事情,其实她自己知道她的大脑是一片空白,她哭不出来,说不出来,睡又睡不着,只知道那满腔的不知名的情绪快要压倒她了,面对宿舍里同学们同情的眼光,坐立不安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横冲直撞,她走出学校,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荡,不用思考,不用被关注,她只想这样走下去,直到看见灯红酒绿的酒吧街她发现她终于可以宣泄了。
那一晚她喝的不多,初次喝酒的她,第一口便被酒的辛辣呛出了眼泪,然后就着震耳欲聋的疯狂的音乐开始嚎嚎大哭,音乐淹没了哭声,在这个纸醉金迷的地方没有人会在意在那不起眼的角落里,有人哭的那样死心裂肺,因为来这个地方的人都是需要释放自己的,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哭到虚脱也一种麻醉自己解脱自己的方式吧!
除夕夜里的酒吧与往日的醉生梦死和乌烟瘴气截然不同,空气清新的有些不像话,似乎是应景,萨克斯里流淌出来的《回家》像是在告诉今夜来这里的人:今天是个回家的日子。舒缓的音乐更加重了林以念本就忧伤的情绪。
酒吧里的人不多,零零星星的坐了那么几个人,脸上看不出喜怒哀乐,自顾自的品着手里的酒。在这样的时刻,林以念庆幸在这个城市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来收留不知去向的自己。在这里不用去感受节日的喜庆,更重要的是不用感受别人因团圆而发自内心的喜悦。这里的人几乎同病相怜,这里的人都惺惺相惜。
“林姐,好久不见。”酒保好像认识林以念。
“是啊,最近太忙。”
酒保善解人意的朝林以念一笑,心知肚明的没有再多话。只是专心的调制着客人要的洒品。
林以念要了一杯果酒,坐在酒吧台上,慢慢的小口啜着,这种酒的好处就是加了果汁,在某一程度上可以中和酒精,不会像纯酒一样一入口便那样冲,那样烈,只要小酌,便不会醉,即可以品尝酒的甘美也可以小小的沉醉在这迷离的世界里。
就着舒情略带忧伤的音乐,林以念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喝醉的,估计音乐和氛围恰到好处的迎合了林以念的心情,所以她只知道自己一杯接一杯的喝,除了第一杯是果酒以外,其它的全都已经忘记了,只知道今晚除了喝酒以外,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
于是当邱悦在MOON里找到林以念时,林以念正趴在吧台上,醉得不省人事。
邱悦认命的翻了个白眼,庆幸自己有远见带了个帮手,否则自己可拖不动这个睡的毫无知觉的醉汉。
“你扶她吧。”邱悦向“帮手”老公罗列下了命令。
“这,这是林以念吗?”罗列凑近几许不确定的看了又看。
邱悦也不确定这是不是江伟博口中的林以念,但是满酒吧里望眼放去,只有她一个人喝醉,而且这确定是江伟博手机里给她发的地址。
“应该是她,这酒吧里还有第二个人醉的需要人来接吗?”邱悦说着,拉起林以念一胳膊就往脖子上架。
罗列看到老婆已经行动了,赶紧搭把手,接过林以念,横抱起来就往酒吧外走。邱悦确定林以念除了包以外没有其它任何东西便跟了出去。
大年除一的凌晨,还有零零星星的鞭炮声,还有成群三五的狂欢的人,林以念的酒德很好,一路上不哭不闹不吐,只是靠在邱悦身上睡觉,邱悦看了看林以念,对正在开车的罗列说:“这是演的哪一出?这林以念是江伟博的什么人?爱人?情人?除夕夜上演悲情戏?”
罗列无知的摇摇头:“我也糊涂了,只知道江伟博这小子结婚几年了,就是不知道老婆是何许人也。话又说回来了,这江伟博大过年的怎么跑美国去了?他爸妈不是去英国了吗?这里面肯定有猫腻?等这小子回国,一定要大刑伺候,不如实招供,别想过我这一关。”
邱悦看看林以念,又看看窗外,下意识的紧了紧搂着林以念的胳膊。
把林以念按照的江伟博的指示安排好以后,邱悦这才得以喘口气看了看林以念睡着的这间卧室,从布置上来看,不像是江伟博临时安排安置林以念的,光是满墙的书,也知道这肯定是林以念的房间,只是,这林以念为什么会出现在江伟博的生活里?房间里确实连一张她俩的合照都没有,他们倒底是什么关系呢?望着林以念深醉的脸庞,邱悦叹了口气:看来林以念这几年过的并不好。
关上卧室的门,走到客厅,坐在罗列的旁边,这时天空已经泛白,外面的鞭炮声又开始一阵紧过一阵,新的一年已然拉开了序幕,罗列和邱悦就这样沉默的坐着,待罗列抽完一根烟,掐灭烟头,摸了一把脸,抓起邱悦的手:“行了,走吧,等江伟博回来,再找他问清楚。”
他太清楚,此时的邱悦心里在想什么,曾几何时,他们一起走过青春岁月,一起经历激情年代,往事虽然被时间冲淡,但是命运总会有方法让那些刻骨铭心被轻易的翻出来,提醒人们,那样惨烈的青春没有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