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间…
"轰"一声炮响宛若惊雷平地而起,祖孙俩一下子就从眼前消失了,一切美好的东西都不见了,只留下了无尽的黑暗和恐怖阴霾。
"轰"又一发炮弹爆炸震得猫耳洞颤颤发抖,周遭的器皿在欢快躁动着,彻底砸碎了邓建国所有美好的梦幻,战争恶魔的爪子一把就将他从天堂王国扯回到人间地狱里来。
"炮击,怎么又是炮击。"洞外的警戒哨发出了惊惶而慌恐的喊叫声,情况似乎很不妙。一骨碌从床铺上爬起来,邓建国看了一眼夜光表,现在是七月十二日凌晨四点五十分。
"大家先不要轻举妄动,等我命令。"邓建国见弟兄们从睡梦中惊醒,慌忙脚手地拿起武器就要往洞外冲,便厉声喝止,然后把钢盔往头上一扣,提起81-1突击步枪,抓过子弹袋往腰间一拴,转身就如旋风一般疾冲出洞口。
直觉告诉他,枯守66B高地两个多月的兵们不再想饱受孤独寂寞的煎熬了,迫切想来一场比老山攻坚战更加惊心动魄,血脉贲张,夺人呼吸的生死大搏杀。
的确,猫耳洞的孤寂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魔力,它让人忍无可忍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兵们根本无法摆脱它,必须得强迫着自己去适应,屈从和忍受。这种漫长而可怕的孤寂和烦躁简直掏空了兵们的灵魂,这种人间罕见的精神折磨让兵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在猫耳洞里,无论是狂放外露,活泼好动的兵,还是深沉内敛,落落寡欢的兵,恐怕都会彻底感受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比死亡更为可怕的东西,那就是孤寂。
于章海早就被那惊天动地的炮声震醒了,正抱着雨衣蜷缩在防空洞里,不大的洞子只能勉强塞进两个人,陈广锐的上半块身子钻在洞里,两条腿还露在洞外,那副丑陋的造型真像一只野鸡在大雪天里被猎人追得无处可逃了,慌不择路的把脑袋往雪地里钻,顾头不顾尾了。
"奶奶的个熊,把你的狗腿缩回去,让我进去,等小鬼子的炮弹把我炸死了你才高兴是不是?"陈广锐躁急地吼着,拼命把身子往洞里面塞,头上的钢盔撞到了于章海的鼻梁上,直痛得人家眼冒泪花。
是的,怕死是人的本能,但凡是正常的人都会在面临死亡威胁时产生恐惧,都会本能的做出求生反应。就算是经历过血火考验,实战历练的老兵油子也不例外。
还没等到陈广锐把暴露在洞外的两条大腿全部缩进去,炮击就越来越猛烈了。
邓建国刚一跃动到洞口,撼山栗岳地震波摇动着山体,荡得他身形摇摇晃晃,几乎不能拿桩站稳。
"格老子的个,小鬼子是要动真格了,炮弹打得他妈够劲得很。"暗骂一句,他急忙缩回到猫耳洞里,闪到洞口一道突起的石壁后面蜷局着身躯,探出头朝洞外搜视。
漫山遍野开出了一片片火树银花,虽绚烂多彩,炫目夺神,但极具霸风煞劲,刚猛威势。
山头上一排排火焰平地而起,浓烟随着一条条冒窜起寻丈高的火龙瞬间弥漫开来,湿润的空气立刻就被熊熊烈焰烧干,灌满了硝烟味的夜风疯狂扑进洞里,高地上所有隐蔽着战士的洞穴里顿时响起了一大片呛咳声,既急促又艰涩。
弹片如暴风骤雨横扫山头,酷毒而猛锐,灌木被高高掀起,细嫩的树干被连根拔起,而大树的枝桠也是那么弱不经风,被炸得飞上天空。火光浓烟中,不断有土块揉搓着碎石和枝叶草木之类的东西被一波波气浪抛了起来,在丈把高的虚空里玩起了空中接龙。
烟雾漫漫,视界里一片模糊,大地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声,雷霆万钩的冲击波在颤栗着,抖动着。
防空洞里,陈广锐和于章海蜷缩着身子,互相挤压在一起。整个洞子都在摇荡着,洞壁上的土层在不断的掉落下来,大口径炮弹爆炸激起的巨烈震波让人的五脏六腑都捣腾了起来,而碎石泥块还在不停的往下落。
"操他妈,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活埋的。"于章海惊愕地叫囔着,浑身连打哆嗦,冷汗在瞬间就湿透了衣背,无边恐惧抽干了他脸上的血色,使他的脸颓废得比石灰还要惨白。
"奶奶的个熊,被活埋在洞里也比炸成一团肉酱强。"陈广锐红着眼睛,凶神恶煞地冲着洞外吼叫着,健壮的身子也不由得打了几个激灵寒噤,冷汗珠子沿着额角簌簌往下滴。
炮击开始还能听得出批次,到后来根本分辩不出批次了,天上地下都是惊雷滚滚,整个莽苍仿佛都笼罩在炮山火海当中。
耳膜在麻痛得厉害,像一团马蜂在嗡嗡乱叫,邓建国还是听得出弹着点似乎都固定在阵地前沿三百至五百米距离上,很少有炮弹光顾阵地。
轰隆声连绵不绝,吞噬了天地间的一切声响,虽刺激得耳膜微微发痒,但却震撼人心,更让人有种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无法言喻的恐慌感。
这一刻里,邓建国虽然听觉受阻,但仍旧准确的判断出这是我军炮兵在发怒。大阵仗就快要开始了,憋了两个月之久的杀机正在他全身血液里迅速漫延开来。
窝在洞里看得不过瘾,他干脆就钻出洞子,直撅撅地卓立在交通壕里,俊目圆睁如铜铃,专心致志地观赏起炮兵兄弟的精彩表演。
"****,受不了我,我要出去。"于章海急煞眼了,重重地推了一把陈广锐的肩膀,焦躁地喊叫着要钻出洞子。
"他奶奶的,你他妈不想活了,你是不是想和小刚一样被炮弹炸得尸骨无存才甘心。"陈广锐暴躁地吼着,无论是敌人还是我军的炮火,这惊天动地的爆炸仍然令恐惧占据着他的大部分心智,小刚的惨死更让他心有余悸,不敢肓动。
"这条命早晚都得搭上,老子他妈无所谓了,炸死了去球。"于章海鼓噪着,猛力一把将陈广锐推出了洞口。
眼前的景象状观极了,如果说老山攻坚战时由下而上看到的炮火是一场人世间空前绝后的烟花表演的话,那么现在的就是宇宙间最绚丽,最庞大,最灿烂的烟火盛会。
万炮齐鸣,炮弹仿若流星雨般划过黎明前的深邃夜空在阵地的不远处筑起了一道宽厚绵密的火墙,尖厉啸声像钢针一样扎着人们的耳朵,奇强威猛的冲击波碎裂了空气,直接撞击得人们心口发痛。
这当儿,陈广锐和于章海怯生生,悄悄地凑到邓建国身旁。
一看到副连长面上平静得平井不波,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眼前这道奇观,陈广锐的胆子顿时直线上升,大张着嘴喝起采来,挨在身边的于章海也跟着喊了起来。
心中一动,邓建国扭头看了一眼于章海,见到的是一张被兴奋和紧张双重挤压下变了形的脸,一张糊满眼泪的脸,一张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
邓建国并不觉得惊奇,因为战争本来就是一双扭曲人本来面目的魔手,一切奇景怪象他都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