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过后,是理发和照相留影的时间。省军区的军报记者挥舞着照相机,忙里忙外,热火朝天。
十几个理发员也忙碌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他们个个都是些能工巧匠,手艺精湛纯熟,只要有兵往凳子上一坐,立马就会被他们按住脑袋,推子压在头上刷刷地左右摆动几下,一个个虎头虎脑的男孩们尽皆变成了刚刚剃度的佛门弟子。
其中有个别新兵对剃光头有抵触情绪,当面与理发员对质起来,甚至还有人大吵大闹,几个老兵告诉他们,在战场上剃光头有一个最大优越处,那就是在头部负伤之时,医护兵能够及时发现伤口并准确地进行包扎,而不须要临渴掘井,现场剃发。也是的,铁血男儿,枕戈待旦,剃光头更显得方便利索,跟敌人贴身肉搏时也不怕被对方揪住了头发。
不大工夫,B团的三百多新兵有超过半数人摇身变成了和尚,地面上堆积起厚厚一层黑发。
一颗颗青森森的光头,一张张神情腼腆的面孔从邓建国眼前晃过,他揭下帽子,伸手抚摸了一下头上那乌黑的寸发,摇了摇头,扣上帽子,心里暗忖: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在剃头这件事上以身作则,因为自己实太爱惜这头秀发了,再说了,自己的武艺和军事战斗技能虽说不能天下无敌,但在贴身肉搏之时,寻常敌人根本近不了自己身前半步,更甭说抓得到自己的头发了。
心念之中,邓建国一扭头,瞅了一眼身边满脸羞涩,愁眉锁眼的陈瑞,伸手推了他一把,正颜厉色地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去把头发剃了。”
哦了一声,陈瑞揭下帽子,露出浅浅的短发,他伸手朝脑袋上摸了摸,怏怏地望了一眼邓建国,知道副连长素来都是说一不二的人,便不敢吭声,无可奈何地跑去排队,心里面却很不复气,埋怨副连长搞个人特殊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一会儿,邓建国就看到陈瑞顶着一颗光溜溜的脑壳,脸颊绯红,嘟起两片嘴唇,羞人答答地跑了过来,还不时的伸手去抚摸着光头,青森森的头皮还有不少发渣。
邓建国等他走到跟前后,扔掉烟蒂,掣电般起身一把抓住他肩头,将他按坐在椅子上,帮他吹掉头皮上和脖间的发渣。
邓建国摸了摸他的光头,把帽子扣在头上,笑嘻嘻地道:”雄娃子,你的贴身格斗本领一直提不高,这回我可放心了,跟敌人打起白刃战来,敌人别想揪住你的头发了。”
陈瑞的上嘴唇嘟得高高的,凝神盯着邓建国后脑勺露出的短发,愤愤然地道:”难道你就不担心你自己的头发会被敌人楸住吗?”
邓建国得意地笑了笑,一拍胸膛,趾高气扬地道:”不是邓某人妄自尊大,敢抓老子头发的敌人早就被老子开膛破肚了,雄娃子你要是不信的话,到时候你等着好了。”
这时候,一个新兵顶着一颗光溜溜的脑壳从邓建国面前路过,邓建国心中一动,一瞥之间,见那兵身材瘦弱而矮小,脸蛋儿倒是相当俊俏,剃着寸发不剩的光头,反倒显得很可爱。
邓建国只觉得那兵的面很熟,心神一颤,猛孤丁地想起那天在梦自兵站集结地时,他曾帮一个名叫赵永生的新兵系过鞋带,当时他还要求吴涛将其选进七连来。
邓建国忖思之际,见那兵已走出了好几米远,便大声喊道:”那个兵,过来一下。”
那新兵听到背后有人似乎在叫他,停了下来,扭头朝后看,见一个非常面善的少年军官正在向他招手。
他愕愣一下,望着邓建国,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面露喜色地跑过来,在邓建国跟前双脚脚跟一靠,身子晃了两晃,挺直腰身,慌促地将左手举起来,马上意识到不对又赶紧放下去,将右手举起来向邓建国敬礼,洪声喊道:”首长好。”
生涩而慌乱地动作逗得旁边的陈瑞捧腹大笑,邓建国哈哈一笑,伸手一拍那新兵的肩膀,说道:”赵永生,你是七连的兵吗?”
赵永生满脸羞涩望着邓建国,连忙站好军姿,洪声答道:”报告首长,我是七连的兵。”
邓建国莞尔一笑,正二八经地道:”以后要叫我副连长,不准叫首长,知道吗?”
赵永生还是那么羞怯地保持着并不怎样标准的军姿,答道:”是,副连长,我知道了。”
赵永生的四川腔调极其浓烈,旁边的陈瑞嬉皮笑脸地对邓建国喊道:”副连长,你俩是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啦!”
陈瑞这么一说,邓建国心里还当真觉得赵永生那一口的四川腔调听起来分外亲切,便饶有兴趣地拍了拍赵永生的肩头,和颜悦色地问道:”赵永生,你那里人?”
赵永生怔忡了一下,挺着胸脯答道:”报告副连长,四川广安人。”
邓建国心头登时一震,暗忖:四川广安,不正是我老家吗?这小子竟然跟老子是地地道道的老乡。
他心下大喜,笑逐颜开,正欲向赵永生问长问短。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大声喊轮到七连的新兵照相了,只见陈瑞腾地从椅子上起身,大声冲邓建国喊道:”副连长,该我们照相了。”
说完,他动若脱兔般地跑去排队。
邓建国推了推赵永生,想要对说什么却欲言又止,便随口说了句:”去照相吧!”
新兵们顶着光溜溜脑袋,排队到记者同志那里去照半身像,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知道这也许这是人生历程上最后一次近照了,就算不死用作留念也好。于是,不少新兵索性就强颜欢笑着,装作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拍照。陈瑞情绪最为乐观,干脆摆弄出一个和尚合掌宣佛的拉风造型,惹来一片哄堂大笑。
夜幕垂临,星月初上,尖利的紧急集合哨音再次响起。兵们白天已休息得很充分了,精神抖擞,一跃而起,迅捷地打起背包挎上钢枪,飞也似的跑到军分区操场上整队集合待命。
清点完人数后,梁副团长一声令下,三百多名新兵以排为单位,动若脱兔般地登上军用卡车,径直驰向与敌国一步之遥的驻地,战区就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