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他正从邓建国面前的盘子里抓起一个鸡大腿,就像一头饿极的吊睛白虎在撕扯着一只小山羊,邓建国看到他这副熊样不由得忍俊不禁。毗邻的几个心境坦然的兵看到这个饿豺狼一样的陈瑞,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心头郁结的忧惧立时就被驱散开来。
陈瑞来自沂蒙老区,家境异常贫苦,对食物近乎疯狂的贪婪是无可厚非的。邓建国可能不知道,在山东沂蒙老区,家庭景况好一些的也最多不过是逢年过节才见得到一点儿油荤,品尝得到一点肉菜。差一些的,有得白面馍儿吃就烧高香了,至于什么鸡鸭鱼肉,那是想都不要去想的。当了兵,吃上了军粮,纵然不能顿顿山珍海味,但大米白面馍儿是绝对管饱的,油荤也是比较充沛的,只要不怕撑死,保证让你吃个天翻地覆慨而慷。遇上像现在这么丰盛的菜肴,陈瑞自然是当仁不让。
中午12时整,将士们接到了给家里写遗书的命令。此时的气氛虽不能说是柳暗花明,但也有所好转,大家各自领着配发的专用信封及信纸开始给远方牵挂自己的双亲写信,写出了很多感人肺,催人泪下的血泪语言。
常在鬼门关前打转,跟死神打交道已司空见惯的邓建国对写遗书之事漠不关心,倒是在忧虑进入战地后恐怕很难吃到一点点合乎胃口的东西。
他正寻思着支派陈瑞到县城的军人服务社去买点他平时最爱吃的饼干和糕点,忽然扭头瞥见陈瑞正拿着信纸和信封跑过来,向他借笔,说要写遗书。
邓建国经过上次以一敌百的生死较量后,杀敌人都杀顺手了,对写遗书这事产生了强烈反感,也不愿看到他最有信心,最器重的兵去干这件破事儿,当下一把从陈瑞手里夺过信纸信封,气冲斗牛地道:”写个屁呀,雄娃子,交给小鬼子去写好了。”
“副连长…这…”陈瑞脸色一变,诧愕地盯着邓建国。显然,邓建国的反常举动令他大惑不解。
心高气傲的邓建国懒得跟他多费唇舌,当下从兜里掏出三十多块现金塞到陈瑞手里,大刺刺地道:”去,到城里的军人服务社去给老子买这些东西。”
他又把一张事先写好的购物清单递了出去。陈瑞接过清单一看,见全是些自己平时很想吃却又舍不得花钱去买的好东西,当即就有些口馋,却害怕在这种穷乡僻壤找不到会挨骂,便胆怯地问道:”副连长,如果军人服务社里买不全该咋办?”
“雄娃子,我说你小子的脑袋怎么就一根筋似的,你就不知道去城里别的店铺去找找。”邓建国气得真想给这个只会玩枪脑袋却不开窍的乡野小子一个响当当的暴栗吃。
邓建国生气了,陈瑞一脸栗然,吭都不敢吭一声了。他知道这个比自己小一岁的副连长一旦发起脾气来,那可是挺严厉的,他可不想被弄去罚五百个俯卧撑或仰卧撑。
看着陈瑞大气不敢出,一副很敬畏的样儿,邓建国心知自己太出格了,习惯地抿了抿嘴,平缓一下情绪,和颜悦色地道:”假如这些东西在军人服务社里买不全的话,你就多跑一些路,多辛苦一下,问问别的店铺,万一买不全就算了。”
接着,他又掏出十块钱往陈瑞上衣口袋一塞,诚挚地道:”拿去,找你最喜欢吃的东西买。”
副连长的态度陡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急转弯,陈瑞既感到有些突兀,又觉得很正常,但副连长掏腰包给他钱买零食吃,他确实不好意思接受,也不愿意接受。
来自沂蒙老区的陈瑞是个典型的厚道人,那一副人穷志不短的傲骨是与生俱来的,根深蒂固的。看得出来,他即使穷得连灰都舔不起来了,也绝不愿意去接受别人的捐赠。
邓建国就算不是耳聪目明之人,相处了这几个月的时日,也早对这个傻大兵的脾性掌握了多半。他搬出上级的威严来压迫陈瑞,面色冷沉地抓住陈瑞伸往衣兜摸钱的右手手腕,嗔怒道:”少他娘的给老子婆婆妈妈,当老子会白白打赏你吗?在战场上给老子多杀他几个小鬼子。”
陈瑞坚持无功不受禄,犟得跟牛似的,死活都不想接受,但慑于邓建国的淫威,也就只好硬着头皮恭敬不如从命了。
邓建国的举动吸引了周遭的注意力,一些新兵不时的用猎奇和惊疑的目光打量着邓建国,似乎觉得这个白面书生式的军官有点儿邪乎,对那个憨厚的战士一会儿蛮横,颐使气指,分明就是一派军阀作风,一会儿和蔼可亲得如同两兄弟。
望着陈瑞渐行渐远的雄健身影,邓建国喟然叹息一声,一把将手里的信封和信纸揉成一个团,随手丢在垃圾桶里,扬长而去。
邓建国的举动跟一般人截然不同,战争、杀戮和死亡……这些新兵最恐惧和最想逃避的东西似乎没被他当回事。
吴涛望着邓建国那瘦削身影飘然走向宿舍楼,心里暗想:”勇者不惧,浑身是胆,真是英雄出少年,难怪深受师首长们如此青睐,我们七连真是福星高照,添了这么一位超级战神。”
另外一个连的排长有点纳闷,邓建国可是师属侦察连风头无二侦察兵高手,怎么会突然调到步兵连来呢?这种寥如晨星的少年英雄,放在卧虎藏龙的侦察连担任领头羊是如虎添翼,调到冲锋陷阵的步兵连确实有些屈才,再说了,邓建国可是师首长们推崇倍至,宠爱有加的心腹爱将,战斗技能深不可测,由他到侦察连协助杨志新是天仙绝配,可为什么要把他从尖刀部队调离呢?莫不成师首长们突然头脑发懵了?连人尽其才,才尽其用这个简单地道理都忘了? 他当然不晓得侦察兵高手调到步兵连是另有隐情的。
邓建国正躺在床上捧着一本精装的《制胜的科学》专心致志地阅读着,深刻地接受着西方军事思想的熏陶,忽然听得咣当的一声响,思维顿时被打断了,他有些气恼地把书一合,扔到床头边的桌子上,扭头一看,见屋门被人推开了,进城赶集的陈瑞去而复返,汗津津,气吁吁地走进屋内,背上负着涨鼓鼓的军用背包。
邓建国心中一动,一骨碌从床上翻爬起身,箭步跨到陈瑞跟前,帮他把背包从背上取下来,笑呵呵地道:”瞧你小子累成这个样子,我点名要的东西一定都买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