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建国以工作所需,暂时调动为托词糊弄过了侦察连的那些弟兄,带着战士陈瑞离开了他扎根三个多月的D集团军A师直属侦察连,赶到昆明火车站登上了前往巴蜀的列车。
邓建国心知严厉的父亲早已听到了自己因违犯军纪,自作主张的个人英雄主义而被踢出师直属侦察连,发配到一线战斗步兵连的负面消息,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模样,免得惹得老头子大为光火,也不愿慈祥的母亲为自己的安危而担惊受怕,所以就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带着陈瑞跑到山城重庆去潇洒了几天,等腰包里的银子挥霍得差不多了,他才跑到C集团军Y师驻地去蹭饭,该师师长是他父亲的老部下,是看着他喊着叔叔长大的父辈,侄儿一说明来意,自然是欣悦之至。当他提出要随同叔叔的部队一道开拔到南疆的请求时,这位叔叔二话没说,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这一日,长空中阴沉沉地罩满了乌云,天地间灰雾蒙蒙,阴雨绵绵,时不时刮起一阵凉风,吹得细细的雨丝飘飘洒洒,这等凄凉的天气格外使人感到压抑,忧郁。邓建国随同Y师师长乘车来到重庆火车站,陈瑞也沾够了他的光,坐了一回高级首长的专用吉普车,可谓三生有幸。
到得重庆火车站后,邓建国一瞥之间,眼前人山人海,偌大的车站竟然被一身身国防绿的士兵占据了一大半,场面之壮观,气势之宏大,实乃他生平仅见。纵然他出生于军营并在解放军叔叔的怀里长大,但像今朝这么多的解放军战士齐聚一堂,确实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触景生情,不由得热血沸腾,郁结在心底的愁绪顿时一扫而光,代之以壮怀激烈,气吞山河的万丈豪情。
邓建国仔细打量着一群群从眼前路过的年轻战士,见他们的年纪都不过18-20周岁,一个个的脸蛋上还满带着稚气和纯朴,尚还缺乏铁血军人所必须具有的刚毅和勇武之气。这不正是他当初暂别课堂,走出书斋,奔赴D集团军A师直属侦察连担任副连长时的模样吗?
邓建国当下了然于胸,眼前的这一群群即将开赴南疆的士兵不过是些经过强化集训后,刚刚戴上了鲜红的五角星,戴上了平行四边形似的红领章,仅仅跨入军人门槛的新兵蛋子。他们离铁血军人的标准尚还有很大差池,就接到了上级紧急集结,执行重要军事任务的命令,然后懵懵懂懂地集结到车站里待命。至于命令确定的军事任务是什么?集结地究竟在何方?他们却不甚了了。诚然,要想让他们由一个个童稳未免,少不更事的新兵蛋子迅速成长为一位位铁骨铮铮,勇猛果敢的热血男子汉还需要铁与血,钢与火的磨砺,当然,这种成长历程的是充满残酷和血泪的,代价也是极其惨重和巨大的。
邓建国看到他们怀着一颗颗好奇与憧憬的心,怀着一份份紧张而几乎窒息的心情,即将登上他们不知道开往何方的军列,心里陡然感到无比的沉重和忧惧起来,因为他是过来人,深知这种有如大浪淘沙的成长历程对于他们个人和他们的亲人来说,意味着什么。若论起年龄来,他确实比在场绝大多数新兵蛋子还要小,之所以仅在半年时间里由一个风度翩翩,儒气十足的军校生火速成长为一名勇者不惧,浑身是胆的铁血硬汉,无非就是在枪林弹雨,血雨腥风的战阵里横冲直撞,一往无前的结果。凭的是一腔热血,一身豪胆和悍勇。更为重要的是,他能在跟死神大爷的数度对弈中,屡次大获全胜。试问当今天下,又有多少人能复制他的成功呢?
一想到这些同龄人的未知命运,邓建国的豪情顿时一落千丈,连看报打发闲暇的兴致都没有了,如坐针毡那般在候车室里枯等着。陈瑞欠缺邓建国那种定力,百无聊赖之下就跑到新兵当中找老乡套近乎。
邓建国好不容易熬到了出发时间,晚上11点正,C集团军的将士们以师的建制登上了由20多节闷罐子车厢组成的军列。Y师师长原本想叫邓建国随师部同行,但被他婉言拒绝了,因为他与普通战士相处惯了,再去跟那些首长叔叔们打交道,不免有些别扭和生疏,毕竟他这种年轻气盛,个性极强的新锐和那些深沉精明,老当益壮的前辈相处,由于知识层面、思维方向、人生阅历、接受新生事物的能力、对于人事的观点和看法等方面都不相同,彼此还存在着极大的年龄代沟。
Y师师长无奈之下就依从了邓建国的要求,把他和陈瑞安排到挤着一个步兵连的五号车厢。
闷罐子车厢内的光线本来就很暗淡,现在是在黑夜里,更是黑咕隆咚。
邓建国还是头一回乘坐闷罐车长途旅行,因此感到有几分新奇,只不过更令他大开眼戒的是,车厢里面配备了一个盛装汽油的大铁桶改制的容器,看得出这个极为方便轮回的玩艺儿是专门让兵们用来小便的工具。他心知肚明,师部为了隐秘开进,沿途不让兵们下车,就地解决问题,因此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主意来。
军列载着一群稀里糊涂的新兵蛋子,呼呼轰轰地驰离山城重庆,穿行在西南的崇山峻岭之间。车厢里黑雾雾的一团,邓建国坐在军用背褥上,背靠着厢壁,闭目养神,身边的陈瑞正在跟一个老乡小声地闲扯。邓建国不时地用手肘碰他的胳膊,生怕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一个不留神把此次开进的真实意图泄露出去,那样势必会影响军心士气,后果恐怕会很严重。
闷罐子车厢里的空气本来就不那么通畅,时间一长,那桶里便散发出一种催人欲呕的怪异味道,车厢当真是臭气飘香。不过,这对于闻惯了血腥味和尸臭气息的邓建国来说,简直不值一提,可是新兵们却都不堪忍受尿桶里的那股子不敢恭维的气味,纷纷朝车厢里面拥挤。
邓建国听到挨近身旁的几个新兵在小声的议论着此行的目的,尽管这次秘密开进的目的地和所要执行的军事任务极为保密,但是新兵们都不傻,都隐约地预感到即将面对他们的是什么?肯定不是什么坦荡的前程和美好的命运,因为说破了天,军人不过是可以拿来牺牲的资本,这一点他们虽说初来乍到,却并不糊涂,还是能领会得到一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