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建国竖起右手,摆了两摆,示意杨志新把勾针和线拿开,他委实对这东西厌恶之极。
杨志新遵循邓建国的意愿,收起夹子和针线,戴上塑料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邓建国伤口上翻卷的皮肉合拢,揞上消炎药,而后他拿出一个盛满药膏的雪花膏瓶子,凑到邓建国眼前照了照,嬉皮笑脸地道:”这是我祖传的刀创药,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邓建国怦然心动,激神注视着杨志新手里的雪荻膏瓶子,饶有兴趣地道:”祖传的刀创药,这么说你的祖辈是行医的郎中?”
杨志新脸露自豪的微笑,点头道:”那当然了。”
邓建国暗忖:难怪杨志新处理伤口的技术这般纯熟,看不出我们的拼命三郎除了带兵打仗够拼命外,还对野战救护特别精专。
只听杨志新娓娓地道:”那天要是我不吃军粮了,回家开个诊所保证门庭若市,生意兴隆,可比呆在军队里讨生活强多了,起码不受各种条条框框,规章制度约束,起码不看人脸色受人气,更何况,像我这种性格的人在基层当个班长常年累月和士兵打交道还行,当干部跑官场的话,那可真叫如履薄冰,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挤压下去了,倒不如回家开诊所来得舒心。”
杨志新这么一说,邓建国心头一沉,猛不丁地回想起数年前,自己在D集团军A师侦察连任见习排长时,所蒙受的不白冤屈,深知杨志新说得不错,自己和他还有很虎头虎脑的战士,都是豪迈直爽,血性刚勇的男儿汉,为了国家和人民利益,为了父老乡亲,为了兄弟情谊,赴汤蹈火,义无所顾,但却不谙人情世故,不懂圆润通达,在基层当个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冲锋陷阵的战士倒还四平八稳,若是坐在连级干部以上职位的话,依然故我的直来直去,不善灵活变通,只怕就要惹来非议,开罪内部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稍有不慎就会被这些人乘机搬三弄四,落井下石。
邓建国不由得黯然神伤,血气林平,耿直豪爽是军人最为人称道的优秀品质,但也是军人最为人诟病的致命缺点。
邓建国心神沉重,杨志新指着雪花膏瓶子,眉飞色舞地道:”可别小瞧了我这玩艺儿,虽然是土秘方配制而成,帮助伤口愈合的效果可好得出奇,当年在牢山攻防战当中,我用它替许多受了皮外伤战友解除了肉体痛苦,不信你可以去打听。”
邓建国回过神来,当下恍然大悟,说道:”难怪当初咱俩商量分工负责军事训练课目的时候,你说你除了40火、82无等步兵火炮发射外,野战救护是你的拿手好戏,原来你来自中医世家。”
杨志新得意扬扬地道:”当年我要不来当兵的话,就会在家乡先当几年赤脚医生,等攒足了钱,在邻里乡间有了名气就开诊所,养家糊口绝对绰绰有余了。”
他用绵签蘸上药膏,轻轻地搽在邓建国的伤口周围,笑咧咧地道:”小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究竟是人还是魔鬼?”
邓建国感到伤口带来的痛楚正在迅速消退,身体舒服了很多,听杨志新这么一问,他不由得苦涩一笑,调侃地反问道:”你说呢?”
杨志新莞尔一笑,转头一瞅徐帮成,问道:”野猫子,你觉得副连长可怕吗?你怀疑过副连长是魔鬼吗?”
徐帮成伸出左手食指,挠了挠耳根,迟疑不决。
杨志新连忙鼓动他大胆地说,副连长不会介怀的。
徐帮成稍加思索,偷眼一瞅邓建国,见邓建国神情平和,心下释然,便开诚布公地道:”我觉得副连长为人很古怪,在训练场上的时候,凶狠暴烈得确实是个十足的恶魔,让人很害怕的,可是在平时,他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对弟兄们特别热诚大方,尤其对我,那种关心和体贴,简直胜过亲兄弟。可以说副连长在生活当中一点都不冷血残暴,一旦到了训练场和战场上,那股子狠劲简直比魔鬼还可怕,反差实在大得惊人,让人不可思议。”
邓建国又是苦涩一笑,侧头看向徐帮成,文绉绉地道:”其实不难理解,训练场上对你们冷酷无情是无奈之举,战场上的血腥厮杀是很残酷的,如果在军事训练当中不以实战角度出发,不把你们折腾得死去活来,你们的杀敌本领就很难提得高,而要在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争得活命的先机,除了生猛狠辣,以命搏命外,别无他法,这就是狭路相逢勇者胜的道理。”
杨志新笑呵呵地道:”对待同志要像春天般的温暖,对付敌人要如秋风扫落叶一样冷酷无情,你小子还真以实际行动诠释了雷锋同志的这两句话。”
邓建国用袖子抹了一把冷汗,郑重地道:”其实雷锋同志是个很注重现实的人,对于我们军人尤其经常深入敌后执行特殊军事任务的侦察兵来说,时刻面临敌情威胁,危机四伏,险象环生,在这种极端凶险莫测的境况下,我们除了坚信并倚靠自己的勇气和强悍战斗力去面对前方的敌人外,更需要战友伴随并护住身后两侧。如果没有亲如手足的真挚情谊,我们就不可能放心大胆的把自己的后背交给战友。恕我直言,在这个逐渐被虚伪侵蚀的世界里,除了在战场上生死相托,休戚与共的战友外,只怕没多少人能真正理解透雷锋同志的这两句话的含义了。”
杨志新神色陡然沉痛起来,显然邓建国的话无意中勾起了他的悲怆往事。他凄恻地长叹一口气,剪下一截绷带,捆扎住邓建国的伤口,脱掉塑料手套,拍了拍邓建国的左肩膀,说了声:”可以了。”
此际,邓建国感到全身异常舒服,先前的痛楚已经像退潮一样迅速消散,就好比是在毒辣的烈日底下负重四十公斤,五十公里强行军之后,痛痛快快地冲了一个凉水澡,格外清爽和舒贴。他不由得暗自叹绝杨志新那高绝的疗伤技术,还有那疗效神奇的祖传刀创药。
邓建国沉思一下,望向正自整理急救包的杨志新,调转话头,问道:”你们这次渗透到敌境来,是执行特殊军事任务呢?还是专程来寻索我的下落?”
杨志新不假思索,直截了当地道:”两样都占。”
邓建国怦然心惊,纳罕地道:”你是说你们深入敌后既是执行军事任务,又是寻索我的下落?”
杨志新的神色立即由阴转晴,笑盈盈地道:”明察秋豪,洞悉万机,不愧是大智大勇的魔鬼尖兵。”
邓建国大起猎奇念头,极想知悉杨志新一行小分队深入敌后的军事任务情况,但顾虑到军队的严格保密纪律,只得按捺住猎奇之心,除了向杨志新询问连队的近况外,关关杨志新一行所执行的军事任务,他是皮毛不问。
杨志新道:”自从直升机上一别,你一连半个月音讯杳无,可把我,王师长和兄弟们给担心死了。”
“连长说得对,你不在的这些日子里,弟兄们成天替你担惊受怕,可说是食不甘胃,睡不安稳,连训练都无精打采了。”徐帮成一边把迷彩服披到邓建国身上,一边神釆飞扬地说道:”我还没等到腿部的枪伤痊愈,就伙同蛮牛,******还有好多兄弟,吵着要连长批准弟兄们组成一支小分队,秘密渗透到敌境寻找你的下落。”
邓建国的脸庞渐渐浮出红润,气色大有改观,他很是激动地道:”这么说,你们一直相信我还活着,一直相信我能化险为夷?”
徐帮成喜眉笑颜地道:”那还用说,以你超乎寻常的身手、勇气和机智,在丛林里能奈何得了你的敌人还没出生。”
邓建国精神大振,笑逐颜开地道:”我有你说的那么大智大勇,所向无敌吗?”
徐帮成举起右手,冲邓建国竖直大拇指,讪笑道:”魔鬼尖兵勇贯三军,刀枪不入,所向无敌,战无不胜,敌人只有当者披靡,丢盔弃甲的份。”
徐帮成出口成章,颂词连篇,令杨志新倒尽胃口,更听得邓建国心头酸酸溜溜,满脸羞赧,故作气不忿儿地道:”我靠,都说你野猫子是个阿谀奉承,投其所好的马屁精,以前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大家还真是没有冤枉你,我都快被你吹捧成了神通广大的齐天大圣了。”
徐帮成盘腿坐在邓建国跟前,嬉皮笑脸地道:”副连长,这是实话实说嘛!那算刻意吹捧你,你只身深入龙潭虎穴,击毙恶名昭著的敌军特工团副团长阮世雄,救出李参谋长又将敌军步兵第五师的后勤仓库夷为平地,随后为了掩护大家安全撤退,挺身而出,引开追兵,再次单枪匹马地同数百倍的敌人周旋厮杀,创造了以一敌百,所向披靡的战争神话,试问我们军区侦察大队有谁能够与你匹敌呢?不管别人怎么认为,我看能创造这种惊世骇俗的战争奇迹的人,唯有魔鬼尖兵一人。”
虚荣之心,人皆有之,邓建国并非圣贤,自然不例外,虽然不喜欢徐帮成刻意吹捧,但心头还是不禁欣悦无比,当下喜眉笑脸地道:”你个机灵鬼,想不到你在攀爬越障,手枪速射方面样样拔尖,奉承起人来也是把好手,你嘴才丝毫不亚于你的军事技能。”
邓建国一言方毕,神色骤变,忽地大喝一声:”看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