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的云很低,很浓,厚厚的云层覆盖着片片青山,望不尽一座峰顶,阳光亦是无法轻易穿透云层,只有偶逢雨后露出的一抹彩虹方能驾鹊长空、降临到那座被崇山峻岭半围着的小镇上。小镇很小,镇上的居民大多务农为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离着喧嚣与纷争。因此小镇一直很宁静,一如头顶上那片终年不破的云海。
小镇的最西面有一方农院,面积不大,四面逾六丈长的土围墙围着里面东西两间厢房,南侧围墙的中间开着两扇木门,门上木瓦构的门檐一角挂着一个旧灯笼,依稀还能辨出上面写着一个谢字。但这家主人其实不姓谢。这日午时,他踏着早晨刚被大雨涤洗过、仍旧泥泞的土路,站到了门外数丈远的地方,负着双手,背南向北遥望着。他人四十上下,身上一袭青色长衫,头上发髻梳得齐整,正中扎着一根木簪,配着他傲冷神清的五官,端地好一副道骨仙风。
但是他这会的心情却远没有他的外表看着那般写意自然。不多时,一个五短身材脸廓方正的矮壮汉子从屋内走出,左手提着一个布包裹,右手竖直夹着一样长剑状的物体,同样用布严密包裹着。矮壮汉子走近主人,却没有把手中物品相递,他那张忠厚老实的脸上眉头紧皱,犹豫了片刻后说道:“老爷,你真的必须去吗?”
主人转过了头,和蔼的看了一会对方,才慢慢地说道:“老谢,我们搬来这云州傍山镇已经多久了?”
老谢愣了一愣后回道,“到下月就两年整了。”
主人嫣然一笑,继续慢慢着道,“是啊,这次已经太平了近两年了…多亏了南宫家,我们才能度过了两年好时光…你不会忘记我们两年前不停东躲西藏的那段日子吧?”
“嗯,我当然不会忘,但是……”
“呵呵,那时我的秋儿和你家东来还整天穿着开裆裤,只知道到处疯跑,时间过得可真快呀……”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都说知恩要图报,所以现在南宫家正需要我们帮助,我怎能袖手旁观呢,再者说了,这件事只要我们办成了,以后秋儿和东来便不再需要躲藏,就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任何一个有阳光的角落…就算为了孩子们,我也必须去!”
言罢,他移回视线继续望着空中那破开云海兀自露出的一截彩虹。
“天降祥瑞,想是预示着我此行必有所获吧。”
老谢脸上几近抽搐,竟是在强忍住不使泪水夺眶而出,“老爷,那请让我跟随你一起去吧!”
主人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刚张嘴想要回答,想了想,却又无奈收口,叹了口气,才道:“你连通灵境都无法突破,去了也是白白送命……”
“老谢,我今日走后,如果两周内没有回来,到时也没有南宫那边的消息过来…你们就得赶紧搬走,那样的话,秋儿以后就想拜托给你们了……”
“老爷……”他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开始哽咽起来。
“呵呵,别把自己弄得像个女子一般,多大人了。”说着他从宽大的袍袖内拿出一个小木盒,交到了老谢手中。
“里面有我纪家的家传功法、两封信和家里余下的晶票。”他苦笑了一声,继续说下去,“说到晶票,你也知道我此生志不在经营,所以余下的钱不会太多……两周后若无消息,你自拆开一封信,上面写明了指引你们前行的方向,还详细记下了将来如果碰到困难和危险时可以找寻哪些人求助,当然也有说明有哪些人哪些地方是需要你们回避的……另一封署名给秋儿的信,你暂代她保管,等她成年后再给她。至于那本功法么……你只要没有确切得知那人身亡的消息,你就不要交给她。毕竟,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所谓复仇之类的事,活着,才更重要……”
老谢没有推辞,也没有说什么必不辱命之类的话,因为那样就显得扭捏造作了。反而他这样一言不发只管收好盒子的做法,才是对主仆二人多年来荣辱与共、相濡以沫的最好印证。
纪姓中年人同时接过了包裹和长剑,分别挎于两边肩头,再一次拍了拍老谢后便待上路。这时他身后却出现了三个人--一个中年妇人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孩童。他叹了口气,转身笑着说道:
“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女孩扑上前抱住了他。
他轻轻地抚摸着小女孩的头发,什么话也不说,只是仔细感受着手指间发丝的变化。
中年妇人哽咽着道:“老爷,您这是何苦呢……即使必须要走也没必要不让孩子再见您一面呀。”
小女孩抬起了头看着她的父亲,眼里噙着泪,说道:“爹爹,你不会不管秋儿了是吗?”
他蹲下了身,手仍旧摸着女孩的头,“爹爹保证,我一定会回来的。”
秋儿闻言破涕为笑,再次扑进了父亲的怀抱。
小男孩也怯生生地走近他面前,说道:“纪叔叔,您一定要回来呀,您可是答应过我们,等我们到了六岁,您要亲自教我们剑法的。”
秋儿闻言也抬起了头,补充道:“对呀,爹爹,我和东来哥哥到下月就满六岁了。”
“好,我答应你们,这次办完了事回来就开始教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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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某人的视线中,他终于还是走了,身影越变越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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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子,娟子……”
耳畔响起了某人焦急的呼唤声,林娟慢慢睁开了双眼,看到了那个唤醒她的人,只能是王燕,因为她也有大门钥匙。
林娟从咖啡屋逃回家中后第一时间给王燕打了电话,她当时很害怕,想要王燕陪她。电话打通后响了很多遍王燕才接起,她那头的声音非常嘈杂,原来王燕当时正和几个狐友一起在夜店玩。因此尽管电话两头的对话声都很大,却仍无法听清对方在说什么。挂完电话不久林娟突然开始感觉头脑昏沉、连带着意识也开始慢慢丢失,但正当她就要无法支撑昏晕过去时,伴随着眉心处传来一阵巨痛,她又开始清醒,如此反复不停,痛苦至极。
不知过了多久,眉心处不再有疼痛的感觉传来,她却也被折磨的浑身大汗,四肢无力;也不知是真实的还是幻觉,她居然看到王鹏又出现在她面前,两张脸交替变化着冲着她微笑。在连跌带撞、荒不择路地钻进了衣橱后,虚弱不堪又连受惊吓的人儿终于缩着身子昏睡过去,然后她便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清晰的梦。
直到被王燕叫醒后,林娟的意识仍沉浸在那个梦中无法自拔,她清楚地记得梦里的每一个场景,每个人说过的每句话,甚至读懂了那纪姓中年人眼神中的道道忧伤。这不是梦,她突然这么觉得。
王燕看着林娟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却又变得眼神呆滞,急得都想哭了,“娟子,你别吓我了好不好,你这是怎么了啊?”她通电话话时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当时因为被她的狐友拖着没法及时离开,也可能因为她自己也想多玩会,所以等她过来时已经隔了四个多小时。进屋后只见满地狼藉,翻倒的椅子,散落一地的茶杯、打碎的花盆和花盆中的插花,让她顿感不妙。于是她大叫着林娟的名字满屋找人,最后才在衣橱中找到并拖出了她的闺蜜。
“你是……燕子?”
“对,我是燕子,你这是怎么了啊?”
在把人扶到她的单人床上躺下、替她擦拭掉了身上的汗渍和灰尘后,林娟终于开口说话。
“没事了,我只是,做了个很怪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