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对诗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是茫茫江浸月。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
移船相近邀相见,添酒回灯重开宴。
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红妆泪阑干。
我闻琵琶已叹息,又闻此语重唧唧。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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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速默了一遍这首脍炙人口的《琵琶行》,林娟不禁一阵心驰神往。王鹏或许只是不经意间的点到一句,却适逢其会地点到了林娟的心坎,点到了她的最爱。她爱诗,爱唐诗,尤爱白居易的唐诗。虽然这并不能完全解释她为何闻听一句唐诗便会走神,但人心如画,更似一幅交织与无数针线构成的苏绣,内有太多的交叉结是无法解开的,一如心结。
林娟最大的心结无疑便是周羽凡,她恨了他四年,躲了他四年,同样也误了自己四年,她的身边人都替她不值,王燕从读大专起在上海呆了八年,四年前只是隔空喊了一嗓子,没想到林娟便毫不犹豫地跟了来,她就这样简单决绝的离开了自己生活二十多年的家,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未知的前程。
那么,像自己这样的人算不算是天涯沦落人呢?
她未及深想,瞧了眼对座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心中却是生出了另一个念头,既然你一再笔书文言,口引唐诗,想是要显出自己多才,那我何不考你一考?一念至此,她心中不由透出了一丝得意,哼,这下也得让你出出丑。稍事思考,林娟轻启樱唇,幽幽念道:“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可怜九月初三夜,露似珍珠月似弓。”
王鹏反应极快,竟似早已知晓了林娟的心思,脱口接了下句。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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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你一句,我一言,转眼已对了十数首名诗名句,从白居易接到李白,又从李白斗到李商隐。但是无论林娟念出哪首诗的上句,王鹏总能接出下句,她不觉有些恼火。人都是这样,发现在自己最拿手最强的领域内被不相干的旁人赶超,实在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因此她开始觉得这场对诗其实很无趣,尽管心里也认可了王鹏是有真才实学的,所以这才更无趣。所以她决定结束这场对话。
“蛮信无良书芜词,不念同华却相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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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林娟首次见到王鹏抚平了他那仿佛千古不破的嘴型,眼见他变得神色肃穆,眉头微皱,她心里不由暗暗窃喜,因为方才自己念的那句跟本不是唐诗,而是临时胡驺出来,意在挖苦对方以书写荒诞内容的信件相邀见面,又不肯据实相告原因的行为。
哼,有本事你这回再接呀。
王鹏没有接话,仍旧作思考状。却听背后传来了一声噗笑和一阵晃动报纸发出的沙沙声响,打破了屋内的寂静。林娟没有回头去寻声,料想应该是门口那位读报时读到了甚为有趣的内容,一时忍俊不禁。回想刚进屋时见他一动不动,原来那时那人并未睡着呀。
王鹏终是轻轻叹了口气,舒平了眉头,说道:“在下不才,接不了林小姐的诗句,却不知方才那句究竟出自哪首诗呢?”
他说出这句话时神态轻松自然,但林娟一见他右侧嘴角再次上扬,便知道他已经洞悉了自己的小伎俩,心下也有点不好意思,嘴上却依旧不饶,理直气壮地说道:
“前几年闲逛文庙时,偶然翻得一本旧诗集,从中读到了此句,此诗并无诗名,作者栏也只提了个无名氏。”
随口编出了这句话后,林娟才发觉自己现在说谎话居然不需要时间思考,连脸都不红了,这水平怕是至少达到了四级标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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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是无名氏啊,呵呵,”
王鹏左手取出一物轻放到桌面,慢慢推向林娟,同时说道:“虽然被林小姐说成是蛮信芜词,但这封信还是请您务必随身保管好,这,真的很重要。”
没有因被揭穿了小谎言而惊到,也没有因被人改用到‘您’这个尊称而惊到,因为林娟的视线和思想已完全被这封信深深地惊到了,因为,这还是那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