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湖水中,一个黑色的密封巨瓮正静静地坐倒在湖底,黝黑的底部铸有三脚,正牢牢的扎于淤泥之中,顶端尖起一角垂直向上,似乎是在预示着想要染指外界的那些纷争种种,如此便生生刺破了这潭湖水的静谧,更使这巨瓮的出现显得愈加突兀而无礼。
事实上,觉得它好生无礼的远不止这潭湖水本身,正在湖面上方叱咤风云的那只朱雀魂兽、或者说是那只介于鲲兽与魁兽之间的存在已经感受过它的威胁。确切说来,惊吓到它的,其实是巨瓮中的一个六岁男孩。
十六个孩子中唯一还幸存着的那个男孩。
在昏睡了许久之后,男孩的一根食指动了一下,他再次醒来,慢慢睁开了双眼。
巨瓮内漆黑一片,毫无一丝光源,然而男孩却能看清楚周围的环境,他早就习惯了自己所拥有的这一异能,所以并没有感觉到惊奇。然而,让他感到害怕的事情是,周围除了自己以外的孩子全都死了。这些孩子的死状极为凄惨,他们面部肿胀、五官狰狞,嘴唇与手指甲处明显呈现紫绀,死时仍保持着五指抓扒金属壁面的动作,他们都是因窒息而死的。
男孩的瞳孔缩成了一线竖瞳,却是紧盯着其中三个大男孩,这三个男孩都比自己要大上许多,死前同样保持着惊恐狰狞的表情。然而,男孩注意到的则是在他们三人脖颈处位置相同的一个咬痕,那个咬痕由两个并不显眼的圆点组成,如果不是因为渗出了鲜血,还真未必能够发现。
“原来连你们也想要杀我,就为了让自己能多吸几口空气吗?”
男孩已经熟悉了这一变故,也隐约猜到了事情大致的经过。无论是在四岁时那个打晕自己后想谋财害命的同村孩子,或是逃难时在河北道上碰到的那群想杀死自己全家人的饥民,反正最后的结果都是在自己失去知觉后,那些想要杀自己的人反而会无故死去,共通的一点就是在他们死后的脖颈处都会留下两个圆点。
“又要开始了啊。”
巨瓮内的空气已经极其稀薄,根本不够一个正常人呼吸的需要,感受到这一点后,男孩痛苦地闭上眼,小声嘀咕了一声。身体再次自动转入到了一种绝对寂静、无我的假寐状态。他的体温骤然降低,意识开始模糊,脑海中最后依稀浮现出了如下几幅片段:
大离976年,一户普通的农户家庭中诞生了一个男孩,男孩从小很瘦弱,寡言少语,又极不合群,经常被村里的同龄孩子欺负,因为生具奇特能力而又被大人们视为不详之人,所以除了他的父母外根本没有人会关心爱护他……
燕州连年大旱,五谷绝收,男孩和父母背井离乡、随着灾民一起南下逃难,行径河北道时饥民闹事,更有人直指男孩是灾星并想要伤害男孩,男孩的父亲为保护妻儿惨遭毒手;混乱中,男孩又和母亲走散,最后一路颠沛流落到了岑州昌南城附近……
他被一个自称叫二狗的人收留,以为是遇上了好人,结果才吃了一碗二狗递来的食物后便立即人事不省……
再醒来时,便已经是身在巨瓮之中了。一群番僧抬着巨瓮走进了毓疏湖,在靠近湖心处却遭到了另一群裘装大汉的偷袭;于是巨瓮被抛弃一边,两帮人随即在湖底展开了激烈厮杀……
画面一转,一只巨大的异兽悄无声息地游弋到了巨瓮旁,绕着巨瓮打起了转,就如同一头猎犬正打算戏耍一只初生的奶猫那般。巨瓮被异兽不停回旋打转而产生的水流浮力托起并跟着移动。里面的孩子们惊恐不已,异兽却很愉快,似乎已经看到了在吞噬掉这十六条年轻的生命后使自己得到升华并回归天域的那一刻。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
男孩没有任何反应,已经习惯于忍受种种苦难、习惯于无动于衷地面对痛苦的他只是平和地开口,说下了这样一句话。
然后,便有一个深邃悠远的声音自男孩的心底深处发出,那是对男孩方才那句话的附和,是认同,也是赞赏。
仿佛是一声宿醉将醒时的酣叹。
本应是无人听到的声音,那只异兽却听到了,不仅听清楚了甚至还与其识海中的某块记忆残片产生了共鸣。
异兽如同躲避天敌般地猛一折身远离巨瓮,它很愤怒、很不甘、很莫名,却又不敢靠近,最终它出离愤怒地转向远处、发出了一道水箭冲散了交战中的两帮人……
异兽忍耐不住重回天域的诱惑又回到了巨瓮旁。它小心翼翼地接近、触碰,然后又是换来了一声无奈兴叹,似乎是被人剥夺了识海中的一件重要东西,异兽发出了一声悲鸣,再次愤怒地离去。它认定了这整串事就是桑铎喇嘛在背后愚弄它……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记忆片段播完后,男孩重复了一遍这句在刚才片段中自己说过的话,然后在自己彻底昏睡过去前又补充了一句,“但我会活下去的,我会让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记住,我的名字叫燕南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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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仍旧遮蔽着午间的日光,没有丝毫放晴的迹象,亦如桑铎此刻脸上的表情。虽然得到了陈闫等人的承诺协助,但他仍旧对诛杀魁兽的计划没有什么信心。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一旦错失这次机会,将对他重伤且无法再续修行的身体造成什么伤害。
陈闫的心中也很纠结。
自从得知朱雀残卷一事以来,他的心里一直很不是滋味。原本只以为自己是领圣命来此除魔扶正,顺便能够统领一下各修行门派、世家共同作战还让他颇为自豪,没想到却是一直被蒙在鼓里,尤其在注意到覃山顶的战况、察觉到其中有很多自己熟悉的人所释放出的熟悉的灵力以后。
在答应了桑铎的最后请求后,他按照桑铎的要求和剩余的二十九名修行者分散围住了退变中的魁兽,在等待着总攻的信号。然而这样的等待却让他的心里更加烦乱,脑海中更多是在浮现着桑铎说的一段话,‘乌恒本教佛经中如是记载了对四象残卷的介绍,天域间隔五百年一开,开启后万物隆承惠泽,生灵得以修行。然而天地本源真正的秘密还是存在天域之中,若想上天一窥究竟必得先集齐四象残卷,而所谓四象便是指的掌管方位东方青龙、西方白虎、南方朱雀、北方玄武这四大神兽……’
“陈管事!”
耳边突然传来了君晟的一声呼喊。
被打断了思绪,陈闫不觉有些恼怒。
“什么事!?”
君晟手指着包围圈中央的魁兽,吃惊地喊道:“快看,它又开始动了!”